勢單力薄的記者胡小勇,終于嘗到了尷尬的滋味,他更知道了,記者,是一個職業(yè),而不是一種權力。蹦跳了一番之后,胡小勇和朱光杰的家屬,得到了同樣的答復,讓法律來解決你們提出的所有疑問吧。田縣法院不公,還有中州市中院嗎?還有省高院嗎?難道你們不相信國家的法律?不僅田縣三院如此說,田縣公安局也是如此說,甚至田縣政府的代言人,田縣信訪辦公室也是如此說。而且,自己單位的領導,也是如此說。
在從下到上、從左到右的一片“如此說”的聲音里,胡小勇似乎泄了氣,在田縣,他沒了援軍,就連昔日里把自己當成了“敢于說真話、敢于向社會陰暗面開刀的勇士”的同行們,也一個個地躲避著自己,讓胡小勇很苦惱。陪伴著張中行,在縣政府門前,與田縣信訪辦公室對峙了一個下午的胡小勇,又一次敗下陣來,他無可奈何地找到那個被自己騙了,想當大記者的高中輟學女生任霞,來到一個偏僻的小飯店,借酒澆愁,也向任霞訴說一下心中的怨懟,以及堅持干一件事的苦處,表達一下自己的堅韌不拔。涉世不深的任霞,自然被胡小勇的成熟與理智所打動,眼里含著淚花,給男人倒著酒。
就在這時,旁邊桌子上的幾個人,卻又引起了胡小勇的注意,有兩個人,似乎自己還有點熟悉,畢竟干記者這一行,認識的人多,可多數(shù)如過眼煙云,都忘記了。但他們口中所說的人,自己卻是認識的。
其實,旁邊桌子上坐著的人,他確實認識幾個,說的人,又都是田縣名人,他自然認識,所不同的是,他們幾個所說的,絕非是空穴來風的街談巷議。四男一女,男人分別是黑殿臣、楚文革、馬勝利、楊爐生,女人就是杜琳琳了。他們是黑殿臣請來的。他和楚文革、馬勝利、楊爐生是直接的獄友,而楊爐生卻和楚文革、馬勝利沒有見過面,杜琳琳不僅僅是楚文革的鴇兒,還是他哥杜明誠派出來的暗探,在打聽著自己所急需獲得的有關秦雪莉、賴國慶、柳歡等人的隱私。
黑殿臣、楚文革自然是要噴上幾句,在田縣看守所是如何對楊爐生、馬勝利的好的,對于這一點,二人深有體會,尤其是馬勝利,在陳坤、柳三如那個號,可是受盡煎熬的。直到換到黑殿臣、楚文革當號長的那個號里后,因為和他們都是熟人,才稍稍地改變了些待遇,而沒有釀成如李留周那樣的悲劇出來,馬勝利很感激他們。而楊爐生,在里面也沒有受多大委屈,一是因為他是個老游擊隊員;二是他能繪聲繪色地講解,如何跟官員、尤其是刁官賴夫之做不懈之斗爭的。還把進京、赴省上訪的事,能說出個道道來,甚至是如何才能見到大領導的法兒,也能給大伙分享個一、二、三來,對于一心想著天下清官能為自己解冤情的獄友而言,這無疑于一付廉價的偏方,具體能不能治病,已經(jīng)是次要的了。
楊爐生又把近期的斗爭經(jīng)驗訴說了一通,大伙笑了笑,黑殿臣總結道:“老楊是屢敗屢戰(zhàn),精神可嘉,給我們總結出了許多有益的經(jīng)驗和失敗的教訓,也為我們接下來的斗爭,積累了很多可借鑒的做法。好。”
住過監(jiān)獄,受過法制教育的楚文革卻搖了搖頭,說道:“老楊這樣干,為什么沒有效果呢?要是在過去,我也想不通,肯定會接著反復地去告的。但是,通過在里面的強化學習,我知道了一點,關鍵是證據(jù),證據(jù)不足,或者沒有新的證據(jù),老楊,你就是告到新世紀,告到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也告不到那個老東西、雜碎貨、扒灰頭的。”
楚文革惡毒地罵著,不過,此時的男男女女,并不想聽有關賴夫之的花邊新聞,他們想聽聽楚文革的真知灼見,楚文革得意地喝了一杯酒,說道:“咱們一個個的來,譬如,黑總的煤礦爆炸事件,肯定有貓膩。炸死那三個人,都他娘的是什么人?傻屌三枚。接手錢的,又是什么人?據(jù)說是他們的堂叔、堂弟,怎么不是他親爹他親娘、親哥親兄弟啊,難道他們就沒有親爹親娘、親兄弟?還是通知不來他們?還有,炸死的,是那個傻子吳小三,還有一個叫什么朱小娃,領錢的卻是四川煤黑子帶隊的王五營,根本就不是一個姓,咋就會成了他親叔啊?再說了,我可是聽你們潁鎮(zhèn)的很多人都說過,殿臣嫂子支付給潁鎮(zhèn)政府的,可是五百萬元,而直接處理這事的茍正松、茍三娃卻只給了人家六十萬元,一人二十萬,剩下的錢,弄哪兒去了?他們說,是交罰款了,交了什么罰款,交給誰了,有個證據(jù)沒有?”
黑殿臣喝了杯酒,暗暗地點著頭,要說監(jiān)獄真的是個大熔爐,連楚文革這樣的二逼青年,都學起依法辦事來了,看來,自己一直抱怨自己饋,卻從來沒有想過搜集證據(jù),提出反對意見來。馬勝利的膽小,在里面也受了點刺激,如今,雖說還掛著個副礦長的頭銜,也只是在煤礦上管點小事,并不多說話,人也老了不少,甚至連當初的相好陳三好,都說他老球了,而不是球老了。
馬勝利自己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悶酒,輕聲說了句:“我記得,韋長河、王東旺發(fā)表過一篇長文章,里面有一章,是專門介紹田縣境內(nèi)煤礦安全的,說到了東平煤礦,好像有一句話是,“詩河上游的幾個煤礦,受地表水影響較大,煤礦資源含硫量低,且結構松散,產(chǎn)生瓦斯等有害氣體的條件不足,因而,其安全防范的重點,是水災,是塌方。”
黑殿臣瞪大了眼睛,他也一直懷疑,為什么那天,就無緣無故地爆炸了,而且是炸死了三個傻子,他們又不是當班的工人。后來,他們的工友,也就是那個王五營卻證明說,他們?nèi)齻€智力有問題,跑到煤窯下邊,捉迷藏去了,可笑不?
楊爐生呵呵一笑,說道:“這種事,在山西那邊,比比皆是,煤窯,甚至成了黑社會處理尸體的地方,搞死一兩個人,那還不是跟玩的一樣?沒有瓦斯,算個什么難題,煤窯上,有的是炸藥嘛,黑總,你的炸藥不夠用,人家茍總的炸藥,未必就不夠用啊?”
楚文革也笑了起來,說道:“炸藥炸死的人,跟瓦斯燒死的人,根本就不一回事,一個是被炸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一個是被燒死了炭黑,一眼便能看出來。”
黑殿臣瞪大了眼睛,他似乎看到了礦井下那斷胳膊斷腿,和炸飛了的棉襖、棉褲。
正在大伙談論正提勁的時候,一個聲音問道:“妗子,你們也在這兒吃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