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齊大國想不到的是,第一批沖撞了田縣供銷社辦公大樓和他這個理事會主任辦公室的,竟然是田縣農資公司退休的老職工和下屬兩個倉庫的工人。一下子來了二十多人,聽老干部們說,這在田縣供銷社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沒有及時繳上統籌資金,退休干部、職工的工資停了,住院報銷不了。在職的職工,已經快半年沒有發工資了。春耕備播,化肥一兩沒存、沒賣,眼看著又到了收麥季節,仍然沒見動靜,沒了業務,恐怕工資更無著落了。一群人亂哄哄的,發泄著自己的情緒,大叫著:“好好的一個農資公司,是誰給搞成這樣了。把賴夫之、舒芬給揪出來,給大伙說個明白。”“我們的風險抵押金花到哪兒去了?農資公司蓋了那么多房子,賣的錢哪兒去了?”“不給我們發工資,還讓我們活不活?”
就在大伙亂哄哄的時候,縣社信訪辦主任楊居里又拍起了桌子,大聲叫道:“都安靜點好不好!有什么事,一個一個地說。”他是田縣檢察院住縣社檢察室撤銷后,任信訪辦主任的。
眾人安靜了下來,推選兩個職工,說出了他們的訴求,一是趕快發工資,補繳統籌金;二是盡快把他們以前交的經營風險抵押金給退了;三是查一查農資公司蓋房子的事,為啥人家越蓋越富,而農資公司越蓋越窮?為啥別的單位蓋房,職工還能享受個優惠價,而農資公司蓋房,職工根本沾不上邊?四是聽說農資公司欠銀行貸款一千多萬,這賬是從哪兒來的?這錢,干啥吃了?
對于這些問題,楊居里自然回答不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事啊,我一是向領導匯報;二是通知你們舒經理,想辦法解決。”
“屁話,你匯報匯報,他們煙酒煙酒,就算完了?讓舒芬解決,她要是有那本事解決,我們找你們領導干什么?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痛。你們一個個的,閑得蛋痛,領著高工資,我們,半年沒見一分錢了,讓我們領著老婆孩子,吃風屙沫啊,門兒都沒有!今天不說個小蟲兒吃蜜(田縣土話,透徹、到底的意思),我們就不走了。”眾人高聲吆喝著:“讓姓齊的出來,沒那金剛鉆,就別攬供銷社這瓷器活,啥球本事啊?”
“你們說的才是屁話,老子領的,是國家的工資,礙你們蛋事?”楊居里憤怒了,大叫道。
“你這個老楊,敢罵人,是什么態度?你和賴夫之是什么關系?這家伙,也是個貪污犯,我們不和這號貨說話,我們要見齊主任。不行的話,就去縣委、縣政府!走,走,走,在這兒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職工們也不再理會楊居里,而是返身要下樓,到縣委、縣政府去告狀。
就在這個時候,馬建強領著一群建筑工人上來了,一看職工那架勢,也提起了高腔,大叫著:“就是這里,就是這里,對了,我們開工的時候,就是這個楊主任去剪的彩,還有那個,什么姓黃的科長,跟著老賴一起去的。我們的工錢,可是血汗錢啊,不給不行!”
那群工人說著,便逆著農資公司的職工人流沖了上來,要去找楊居里、黃勝戰說理,心想,他們參加剪彩了,肯定是大官,是領導,不逮住他們,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可正向下走的農資公司職工,一聽來了一群外工,也是來要錢的,而且欠錢的單位也是田縣農資公司,立馬火了。有一個年輕人不屑地看了馬建強一眼,大叫道:“一群老閘皮(田縣罵人話,老土的意思),他娘的外工,也到咱縣社耀武揚威來了,還要錢呢?要你大那個蛋,房子蓋成了嗎?半拉子工程,就想訛錢啊,呸!”
田縣人有句話叫,山里猴,不敢見引頭,這個年輕人的話還沒有落音,有幾個婦女便吆喝開了:“就是,我們是農資公司的正式工,欠我們的錢還沒有給呢,憑啥給你們這些外工,滾一邊去。”
那一群滿懷希望的工人,沒有逮住楊居里、黃勝戰,卻又被這一群職工羞辱著、推搡著,也失去了理智,大叫著:“欠你們的是錢,欠我們的不是錢?你們那錢,是坐辦公室仰球曬蛋熬來的,我們的錢,是一瓦刀、一瓦刀地干出來的,憑什么我們不能要?”
雙方擁擠著、推搡著、謾罵著,把一個樓梯給嚴嚴地堵實了,猛然,有人哎喲一聲,說了句:“斷了!”再看那樓梯木扶手,咯嚓一聲,斷裂開來,那個最靠邊的工人早已斜著身子,摔倒在下一階樓梯上。緊接著,上邊的一個老工人也頭朝下栽了下去,下邊的工人急忙往下撤,又倒下去幾個。正在用力推搡的職工,一下子又撲倒在樓梯上好幾個。剛剛喊叫的那個年輕人,一手抓住了斷裂的樓梯扶手,吊在了半空,身子晃動了幾下之后,上邊的扶手又斷裂了,他也“哎呦”一聲,落了下去。
110犀利的警笛和120嗚咽的聲音,很快便響在縣供銷社樓下,幾個重傷員被抬上救護車,向田縣中醫院方面駛去。站在縣社辦公樓門口、憤怒的李不餓大叫一聲:“我不管你們有理沒理,統統給我抓起來,想講理,等著法院判決吧。”
參與推搡事件的男男女女,除了幾個眼明的逃之夭夭外,全部被警察推到了警車上,鳴著警笛,給拉走了。縣社辦公室也接到了一個簡短的電話:通知齊大國,見蘇書記!
齊大國走了,驚魂未定的縣社干部們,看了辦公室主任麻大進一眼,又看了看楊居里和黃青占,因為,現在在這樓上的,他們是最大的官了。官場如戰場,沒了連長,副連長得頂上去的,沒了副連長,那就是一排長了,然后依次類推。麻大進苦笑一聲,說道:“收拾一下吧,找個師傅,過來先把樓梯扶手給整一下,免得再摔著人了。”
眾人聽了,也就拿起東西,開始清掃起衛生來。誰也沒有注意到,胡小勇已經架起了攝影機,認真的拍攝著。等楊居里回頭制止時,胡小勇已經將話筒放到了他面前,直白地著:“這位干部同志,請問,你是誰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