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之中,人們通過不同的視角,觀察著。不知是誰打了電話,120過來,把胡小勇給拉走了。這一次,胡小勇極度配合,并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甚至沒有打110報警電話。眾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各自隱身于鋼筋水泥之中去了。
舒芬在縣社辦公室找了條破毛巾,輕輕擦了擦身上的泥水,又用手抿了抿散亂的頭發,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淚水,才問了聲:“齊主任在不在?”
辦公室里,麻大進不在,副主任也不在,幾個科員和縣社其他科室的幾個人,如同看怪物般看著這個熟悉的女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倒是有人說起了風涼話。
“舒經理,還是那么漂亮啊?!?/p>
“舒經理,怎么一個人到后院給老李開追悼會去了?你們農資公司的班子成員,真不像話,還有,你們的職工呢?也真不像話。”
“舒經理,你可來了,縣社這樓梯扶手錢,你可得給報銷了?!?/p>
“咋搞的嗎?蓋了那么多新房,我們想買套便宜點的,都他娘的不給,沒想到還欠了這么多錢,活該!”
有人已經開始謾罵了,舒芬知道是誰,下面的倉庫剛剛提出開發的時候,縣社就有幾個領導和科長,還有幾個年輕人都對自己或者賴夫之說過,有的人甚至還找縣政府的領導打過電話,說是想讓農資公司便宜點,買套房??啥急毁嚪蛑苑N種理由推脫了,當然,也有幾個,是通過一些手段,把錢交給了賴夫之的。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沒交錢的有怨氣,交了錢的更憤怒,不罵自己,罵誰?
舒芬沒有解釋什么,又問了一句:“齊主任在嗎?”沒有人回答她,人們就慢慢地散了?;蛟S眾人也罵夠了,或許知道她也就是個可憐蟲,是被姓賴的玩弄后被甩掉的可憐蟲,如今又被放到燒烤架上,被烤得冒煙流油了。
舒芬又看了看辦公室內,幾個年輕人早已低下了頭,看著各自的文件,并沒有人理睬她。站在門口的剛子,笑了笑,向她使了個眼色,舒芬才機械般地走了出來。站在走廊里的剛子,還是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賈占義的辦公室。
賈占義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吸著煙,煙霧繚繞,濃烈而刺激,舒芬似乎失去了嗅覺,機械般地坐在沙發上。剛子看了看,識趣的拉上了門。
“紙里包不住火時,咱就不包,豁出去,看看他賴夫之怕不怕?就是他齊大國,同樣站不到干地里去!企業有急事了,他不救,看看他把錢都花到哪兒去了?聽說,一下子便借給了賴金勇500萬,看看能不能收回來?”賈占義一改過去嬉皮笑臉的態度,沖著舒芬說道,那聲音,似乎并不想隱瞞什么,站在走廊里的剛子,能聽得清清楚楚。
“那,那不是賴主任借給他的嗎?”舒芬不解地問了聲。
“哼,姓賴的是姓賴的,姓齊的是姓齊的,縣委組織部里有迷著他心竊的人啊,一個電話,老皮的皮,便又掉了一層。”賈占義話里有話地說著。舒芬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來,前幾天皮同之喝醉了,用巴掌打自己的臉,大罵自己是條狗,是真的傷心了。
舒芬還沒有說話,賈占義又說開了:“你也不用再找了,老皮,躲了。姓齊的,上午接了個電話,說是陪馬仕杰喝酒去了,而打電話請他的,還是那個破袖子,你上哪兒找他去?”
舒芬嘆了口氣,說道:“我,我只是想通過房產抵押的方式,再從社員股金服務部借點錢,先把這事給摁下去,再說建筑的事。最起碼,后院的老李,得埋了吧。”
賈占義長嘆一聲,靠在椅子后背上,說了句:“我們,倒是想按這種常規的方式出牌啊,可人家,抱住王炸,就是不出,我們有什么辦法?也只好等著他,自己炸自己了?!?/p>
“那,總得有個辦法吧?”舒芬無奈地說道。
賈占義沒有說話,拿出一張白紙來,寫上了一句話,說道:“以職工的名義,寫一封檢舉賴、齊的信。”
舒芬瞪大了眼睛,說了句:“北……那兒?”
賈占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劉玉霞下了好大決心,才來到田縣中醫院的。自從自己的男人馬建國坐牢之后,她和老家的人幾乎斷絕了所有的來往。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是沒少給老家的人辦好事,給他們修了路,還把一個棉花加工廠建到了他們那個村的村口,安排了幾十個孩子,到工廠或者是縣城上了班,更讓老家的人跟著兄弟馬建強走出了大平原??神R建國出事之后,所有的這一切都成為他犯罪證據的時候,他們便又如一條條惡狼般撕咬著自己的男人,馬建國法院判決書上,七十多份證人、證言,寫得再明白不過了。其中,就有這個馬套他爹,當時的村委會委員,證明馬建國利用手中權力,為老家謀了利,也為馬建國自己謀了利。因為當時馬建國家的地,是大伙為他代耕的,如果按工時計算,那可是一筆巨大的隱形貪污啊。當時,王滿倉看了這個判決之后,苦笑一聲:“人情債,人情債,人在的時候,是人情,不在的時候,便是債了,甚至是骯臟的債。”
好久沒見過劉玉霞和孩子的鄉親們,還是愣在了那兒,沒想到,她還會拿出五百塊錢來讓馬套治病。馬套老婆接過劉玉霞遞給自己的錢,以一種詭異的眼光看著依舊漂亮的劉玉霞,嘴里說著:“玉霞,玉霞,你看這,你看這,日子可咋過啊?”馬套他爹,早蹲到門口吸煙去了。
劉玉霞沒有久留,也沒有多說話,只是安慰了馬套兩句,又說道:“建強,嘭了?!北阕吡顺鋈ァ?/p>
或許是東鄉人,沒有聽懂劉玉霞說的“嘭了”是啥意思,馬套老爹急忙問兒子馬套:“她說的,是啥意思啊,啥是‘嘭了’?。渴遣皇窃劾霞艺f的,混打鍋了???嘿,他兄弟倆啊,一個球樣。我看,是想賴賬!”
躺在病床上的馬套,意識還是清醒的,剛要回答老爹的問話,他老婆便過來坐在病床前,小聲說道:“哎,不是聽說,建強養活著她的嗎?建強她老婆還說,她混了個大官,叫什么倉的,可有錢了,是人家養活著她的嗎?看看她那樣子,害人還少???”
一陣風刮了過來,劉玉霞打了個趔趄,閃了一下腰,剛要扶正雨傘,又一串雨水猛地潲了過來,刮到了她的臉上,劉玉霞下意識的擦拭了一下,看了看,手都黑了。她苦笑了一聲,心想,雨,都下了這么多天了,空氣里咋還有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