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清河潺潺的流水聲、老窯場雜樹林子里清脆的鳥鳴聲、林銃子和客人們嘈雜的告別聲、三嬸輕手輕腳的做飯聲、瑩蓮兒咿咿呀呀的吊嗓聲,讓燕之青再也無法入睡,他昨晚寫了好長時間,確實有點困乏了。農村的清晨來的早些,尤其在勤勞者的眼里,清晨是最好的時光。
燕之青穿好的衣服,簡單地洗漱了,打開門,就要往外走。瑩蓮兒卻站在院子中攔住了他,鄭重說道:“燕副書記,今天,我要向你拜師了,希望你不吝賜教。”說著,拿出一本高中歷史教科書來,看來她是有備而來的,說:“高一學的中國歷史,我還能看懂,高二的世界史,我可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云,請燕副書記教我。”
燕之青是急著到外邊去看看的,沒想到遇到這樣一個女徒弟,非要認師不可,笑了笑,拿過瑩蓮兒遞給自己的書,說:“那么多戲詞都背了,難道這些知識點背不了?”瑩蓮兒不樂意了,噘起了小嘴說道:“你這個領導,昨天還講戲劇呢,難道你不知道,戲劇可是有故事情節的,那詞就好記了嗎?”
燕之青看著瑩蓮兒可憐可愛的樣子,笑道:“你說的對,不過戲劇與歷史分不開,這歷史啊,就是一臺長劇、活劇、永不止息的大劇,我看啊,你還是先讀幾遍,常言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嗎。不信,你試試?”說著,跑了出去。瑩蓮兒在身后嘟囔著:“哪兒見過這樣的老師,自己要是什么都懂了,還找老師干什么?”
漫步跑過清河石橋,秋水鳴叫的聲音依舊是那樣富有詩意,千年亦然,不止不息,村頭人家廚房的炊煙裊裊升起,濕漉漉地揉搓著人間煙火的氣息,三百畝水面上,銀波蕩漾里摻入些金色的謎語,垂柳輕輕點過水面,便生出諸多完整的、破碎的漣漪。車馬店里,出門在外的客旅已經再奔遠方,勤勞的人們,已經到了地頭,蒙在磨芡機上的油布也早已被揭開,新的鳴叫聲即將發出,燕之青和林銃子他們打了聲招呼,向西走去,在人們口中所說的西三里這片土地,他還沒有一睹真容。
就在這時,一聲高昂的馬鳴,一匹大白馬從路北“嘚嘚”小跑了出來,后面是十幾匹馬、騾子,還有兩頭青色的叫驢,一支雜牌軍在大白馬的率領下,上了公路,脫韁而行,向西跑去。在初生的太陽光輝里,如同一幅畫卷。過了好大一會兒,黃茍信才從路北拄著拐棍走了出來,在朝陽的照耀下,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熠熠生輝,他笑得是那么驕傲與自信,如同當年打了一個又一個勝仗后,橫刀立馬的威武。
眼看著那群牲口跑到了西邊的一個村莊,黃茍信又自信地笑了。再看遠處,那匹大白馬又率領著它的隊伍回轉身,向回跑來,沒多大一會,它們便又跑回到黃茍信身旁,“撲撲撲”地打著鼻息,黃茍信笑著下了公路,大白馬也領著它們跟著黃茍信下了公路。燕之青緊走幾步,趕了過去,已經走到了武松江的家門口。
武松江的西墻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黃茍信已經燒開放涼了幾大桶溫水。大白馬帶頭,輪流飲過水,又一個個蹲下身子,躺在黃土地上,打開了滾,登時一簇簇黃塵花絮便撲騰而起。大白馬站起身來,來回緊松著皮肉,又帶頭走回了后邊那處房子,那里應該就是四隊的飼養室了。后邊那處,是生產隊隊部。再靠西邊,應該是個大的打麥場,里面垛著好幾垛麥秸,方正得如同巧婦蒸出的發面饅頭。麥秸垛前,堆放著成堆的紅薯秧子、花生秧子、豆秸等,有兩口鍘刀橫放在那里,看來是要做輔助飼料的,也宣告著這個生產隊的當家人,是個會過日子的主兒。
有幾聲汽車的鳴笛,是苦縣的長途客車,慢悠悠地停在了清河驛車站,雖然沒有一個旅客上下車,可幾壇子陳醋,還有幾大包不知是什么的東西,卻被武松江和蓮子裝上了車,似乎他們與大城市里有來往不完的親戚,而且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收錢。
宋子澤閑庭信步式地走來,看了看長途客車車牌號,又看了看司機,武松江似乎并不在意,也沒有搭理他,一轉身便進了經銷店,蓮子遲疑了一下,也進去了。宋子澤的眼神,就沒有離開蓮子的身段和那圓實的屁股蛋兒,甚至是要剜出一蛋子肉來。
石橋下,磨粉機的轟鳴似乎驚醒了宋子澤,轉過頭來,煩躁地沖著林銃子說道:“林銃子,磨面機再讓你們用一天,明天給我送回面粉廠,我們要開始生產了。”下面的林銃子似乎有點急了,說道:“老宋,咱說好了,可是租用一個月的,說話咋不算話了呢?我們可是出過錢的。”
“錢,退給你們,一文不少,林銃子,我告訴你,你們磨芡,我們同樣要磨芡,老宋我這胳膊肘,可不會向外拐的。”說完,頭一扭,背起雙手,向東走去,橋下傳來一陣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