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了,有幾片經不起秋風的楊樹葉片慢悠悠地打著旋,飄落著,清黃河橋下的水咕咕嚕嚕、嘩嘩啦啦、唿唿唿唿地響著,武松江喜歡聽這個聲音,那是不同聲響聚集的音樂。大自然就是這樣神奇,來自正北方的黃河古道里鋪滿了粗細不均的黃沙,那沙是含水沙,就在自己腳下的這座石橋下猛然濺出水花來,發出咕咕嚕嚕沉悶的聲響,而來自東北方向的官清河常年水流充沛,發出嘩嘩啦啦輕脆的聲音,兩條河流就交匯在自己腳下的石橋,沖過一塊神奇的巨石,發出唿唿唿唿風一樣的聲音,武松江的家就在橋西路北,緊靠著黃河岸邊,他喜愛聽這個聲音。
武松江就站在橋頭,這是一座古老的石橋,清河驛人都叫它雙橋、雙石橋,因為石橋是分為兩截的,東邊是官清河橋、西邊是黃河橋,官清河橋下流淌的是清水,清清的清水,黃河橋下是黃沙,黃黃的黃沙,而到橋南側則合二為一了,一座天然的巨石巧奪天工地做了橋墩,巨石東邊流淌的是清清的官清河水,嘩嘩啦啦地流,巨石西邊黃沙下同樣是清清的黃河水奪沙而出,咕咕嚕嚕地噴泄著,而巨石的南側則是清清的清河水了,唿唿唿唿地咆哮著,武松江聽這喜悅這美妙的聲音。
兩條河相匯相交的夾角里,是一塊平平整整的河灘,比兩邊的地低了不少,往北大約200米的樣子,地勢猛然抬升了1米多,再往東北,已經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了。而這片不大的三角形河灘,緊連著那塊橋墩巨石,那塊巨石在橋南側驕傲地抬起頭顱,如同一只巨大的神龜頭,那座當地人叫作雙橋的石橋正壓在神龜的脖頸上,破“四舊”之前,橋面正中南側的龜頭之上,還建有一座雞窩大小的小廟,如今已經改作公交車站站牌了,是清河縣城還有臨近的苦縣、安徽的亳州通往省城鄭州及開封、許昌的國道車站牌,站名就叫清河驛站。
武松江聽著音樂般的流水聲,眼睛卻看著那片灘地上建成的院落,緊挨著雙橋的房子是清河縣官清河供銷社與清河驛大隊四連隊聯營的經銷店,四間混凝土結構的房子是清河驛村的標志性建筑,順著經銷店東側墻壁進了一道大門,向下走就是聯營的清河驛車馬店了。偌大的院子里,蓮子一個人在忙碌著,他是車馬店的臨時工,也是武松江的堂弟媳婦。
蓮子打掃完靠著官清河邊停放車輛的大院子,又打掃了靠著黃河邊對著脊梁的、一溜五間的客房、客鋪,又趕緊打掃起靠著最北側的廁所和廁所前邊的飼養室,最后還把飼養室前的那個小棚子,所有這些都打掃干凈了,這才用胳膊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笑了。
蓮子的腰身細、蓮子的臉蛋白、蓮子的身段好、蓮子的聲音滋,這都是生產隊的男人們、女人們背后說的。武松江笑了,連老婆喜蓮都說蓮子長得漂亮,還說要是自己是個男人,早就把持不住了,惹得武松江差點沒搧她,喜蓮說,打就打吧,你就是收了她,俺也愿意。
蓮子的男人叫武松河,是個當兵的,可惜前年駐馬店發大水時當了烈士,人就丘在后邊不遠處的武家老墳旁邊,紅紅的磚頭還沒有褪色。蓮子想,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蓮子抬頭看了一眼他男人的小墓丘,加快了手中的活計。身邊的小木桶也慢慢地有了收獲,兩條新燈蕊是不需要換的,上半年剛換上的還沒有用完,三條舊燈蕊是換下來的,回去用針線褳褳還能當一條新的用,東側大通鋪的葦稈下竟然拾了兩毛錢,也不知道是誰小心藏在那兒,或者是不小心地丟在那兒了,西邊客房里掃出了幾個煙盒,整理得平平整整的,好讓妞妞練字,可惜里邊的煙螞蚱不行了,不能給爹搓煙葉了,蓮子想,要是今天有客人來,明天就可以給爹攢煙核了。
終于收拾完了,蓮子又看了看她的小木桶,抬頭看了二哥武松江一眼,提起小木桶向官清河岸邊走去。水流湍急的官清河河面上,橫放著三四根不大的楊樹條子,蓮子小心地沿著那樹條子,向東岸走去,走過河岸上的幾個腳坑,再向北走上幾步,一轉彎就消失在一戶人家的后墻外,那就是蓮子的家,也是武松江三嬸的家。
武松江收回了眼睛,又有幾片楊樹葉子落了下來,供銷社派來的正式工翠蓮伸出了頭,問道:“武經理,準備晚飯不?”她的意思好像是說,昨天剛過了八月十五,車馬店今天就開業,也不知道有客人沒。
武松江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遠方的風聲,似乎聽到了某種信號,隨口說道:“準備去吧,老黑今天會來。”翠蓮詫異地看了武松江一眼,準備去了。
武松江就站在橋頭,他等等著今天的第一撥客人,他相信黑殿臣會來,一定會來,他似乎能嗅到煙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