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二平可沒有再調笑翠蓮,自己主動地點燃了汽燈,掛了起來。雙橋上早已坐滿了群眾,聽說當年的大老蕭回來了,那說啥也得來看看。這個大老蕭,會得多,既能寫又能唱,還會拉弦子,當年在騎兵團就是宣傳隊長,沒少為騎兵團打鬼子搞宣傳。后來又當了清河驛區的土改工作隊隊長,更是跑遍了家家戶戶,無論是大地主李大應,還是一貧如洗的貧雇農,都對他模范地執行黨的土改政策表示佩服。雖說后來調回縣城當了田縣梆子劇團團長,那也沒少回來演出過。后來,聽說判了他的刑,鄉親們都想不通,這樣一個老干部,咋就成牛鬼蛇神了呢?今天,終于回來了,還要給武松海寫戲,那說啥也得看看大老蕭去。
趙鐵賢的曲胡似乎沒有了哀怨之音,多了幾分歡快,搖晃著身軀拉著過門的樂曲。老蕭抱拳拱手,見了清河驛前來看望自己的鄉親,笑著說道:“我老蕭欠咱清河驛鄉親的太多了,今天我就把新戲《抗日英雄武俊義》中的一段唱詞唱出來,希望父老鄉親給我老蕭把把關,不過,趙鐵賢先生用的是曲胡,和我們的梆子戲用的墜琴多少還是有點區別的,大家也就將就點。”
老蕭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趙鐵賢小弦子一扭,一個聲音便發了出來:“沒事,哈哈哈哈……”大伙一下子笑了,蕭大讓心想,不愧是當年民間劇團評選的“趙鐵弦”。
“黃河水啊啊
你慢慢淌啊,慢慢淌
送我們的英魂啊還故鄉,還故鄉
黃河水滔滔啊
煙雨霧茫茫
一腔報國心啊
熱血灑疆場
國破山河碎啊
道路在何方,在何方……”
蕭大堅字正腔圓、鏗鏘有力的唱詞讓在座的父老鄉親們動容,黃茍信早已哭出聲來,戲唱不下去了。老蕭到底是老蕭,他把黃茍信拉到人堆中,說道:“還是讓我們的功臣黃茍信同志講一講當時的情況吧,也讓我好好改改這戲詞,因為我沒有類似的經歷,更沒有當時的感受,我總覺得這段詞不好。”
黃茍信抹了一把眼淚,說道:“蕭隊長,我真說不好,嘿,當時我們算什么隊伍啊,爹不要娘不管的,前邊拼命打鬼子,后邊沒吃沒穿沒補充,人,少一個是一個,馬,少一匹是一匹,本來說好我們騎兵團是預備部隊,是游擊作戰的,可后來,騎兵打成了步兵,偏師打成了主力,上千條清河好漢,最后只剩下百十個人、幾匹馬了。老團長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就率領我們打了最后一次短促反擊戰。他,中槍不行了,受了傷的俊義團長還要帶領我們沖。是三舅,當時就是老團長特務連連長的李逵三說啥也不同意,當時他都給俊義跪下了,說,說啥也得給咱清河騎兵團留點種,這才讓我背上老團長的尸體,他用一匹白馬駝著俊義,一面發了瘋地沖擊著,嘿,出來的時候,不多不少,只剩下十三個人了,松海、三舅、高二愣子、軍醫陳小手、老崔……嘿。”黃茍信嘆了口氣,陷入了深深的回憶,大家都不再出聲,唯恐打亂了他的思緒。
“蕭隊長,我們是沒有完成任務的逃兵啊,怕日本鬼子追殺我們,怕上級執行軍法,怕老百姓戳我們的脊梁骨,我們不敢走大路,先是在運河上租了一條小船,那艄公看著我們一副逃兵的樣子,根本就不想送我們。我們把最后的幾匹馬送給了他一匹,他才罵罵咧咧地讓我們上了船,那異樣的眼神,到現在我都記得,可恥啊,一支沒有完成任務的隊伍,哪還叫隊伍?松海一路低著頭,沒有說話,我們也不敢暴露我們的番號,一路上被老百姓嘲笑、怒罵著,從安徽轉道潢川城,過了正陽、上蔡,又在周家口遇見了國民黨的督戰隊,非要繳我們的械,治我們的罪,這才惹惱了三舅,他帶領我們十三個人打了一仗,國民黨那個督戰隊,殺自己人行,打仗,真不行,又被我們收編了十幾個,三十多個人這才回到了咱們清河驛。嘿,當時,老天爺都變了臉啊,那雨下得不是雨點,也不是雨線,好象是下的水啊,我們更對不起老團長啊,那尸體,早已不成人樣子了,嘿,我們打了敗仗,對不起老百姓啊。”黃茍信陷入了極度痛苦之中。
秋風起了,有點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