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煙火人家（43）：陳老實死了（第1頁）

陳老實死了，走完了他的一生，死在了隗鎮(zhèn)衛(wèi)生院里，死時，只有小女兒陳鳳一個人在床前，田桂蘭安排了一輛衛(wèi)生院的板車，讓一個老工人拉著，把陳老實的尸體給送回了老家陳家樓子。陳老實沒有兒子，就兩個閨女，大的叫陳菊，是田縣一中支部書記、校長豐潮的母親，小的叫陳鳳，是王滿囤的老婆。

田桂蘭沒有回家告訴他男人陳老實死了，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她討厭那個叫家的地方，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睡辦公室沙發(fā)的生活，她讓實習(xí)醫(yī)生宋結(jié)實去給豐子澤說了，就說他大舅陳老實走了，又讓宋結(jié)實回家一趟，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二奶奶蘇子蓮。雖然她知道，以哭叫聞名于鄉(xiāng)里的陳氏姐妹會告訴寨上人們的，但她覺得，這是她個人的心意，連帶著她偷偷送給蘇子蓮的一些常用藥品。

得到消息的蘇子蓮讓請假回來的王滿囤和兩個兒子王福旺、王財旺先行一步去了，陳老實家沒有兒子，豐潮他爹也不在了，他這個女婿要頂起大梁來。蘇子蓮想了想，還有些不放心，又讓王滿倉拉著車子到田家垴請來他老丈人田茂恩，叫他們一同過去給陳老實家?guī)兔Γ溃锩髟陉惱蠈嵓腋缥鍌€中的威望，這老頭能鎮(zhèn)住陳老實并不團(tuán)結(jié)的四個兄弟。

吃中午飯的時候，蘇子蓮又讓人喊過來王廷英和大哥王廷耀家的二兒子王滿當(dāng)，蘇子蓮沒有談其他的事，而是說道：“老三，咱達(dá)摩嶺王家和陳家樓子陳家，人老幾輩子都是親戚，陳老實又是你二哥的義兄，如今還是咱王家的兒女親家，這個孝，咱得行。”

王廷英點了點頭，說道：“二嫂，這個，我懂，我通知咱們的人就是了，一家出一個男人，去送老表一程，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蘇子蓮又看了看王滿當(dāng)，說道：“滿當(dāng)，我不管以前你們是如何來往的，陳老實可是你親大舅，這點親情是邁不過去的，如今沒有了你爹娘，你大哥也不知道是個啥情況，這孝，你們同樣得行。免得讓人家笑話咱。”

王滿當(dāng)有些遲疑了，說道：“滿囤兩口子去就是了，搞恁大形勢干啥啊？再說了，都多少年沒有扯撈了，還行什么孝啊？”

蘇子蓮嘆了口氣，說道：“滿當(dāng)，要是你爹娘還活著，你說這話，我可是敢打你的，就不說這種扯不斷的親戚關(guān)系，就說你大舅對你娘、對你爹、對你家那半輩子的照應(yīng)，你也得去哭兩聲。嘿，今天既然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二嬸也不強(qiáng)求你，人，各有志，二嬸尊重你的選擇，但，二嬸要告訴你，你哥，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來的，你走過的路、做過的事，也該好好想想了。”

王滿當(dāng)翻了一下眼皮，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就等著，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王廷英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滿當(dāng)?shù)谋秤埃R了一句：“轉(zhuǎn)窩頭，不是咱姓王的種。”

蘇子蓮笑了笑說：“老三，罵他干啥，他又不是三生子兩歲的孩子，他有他的選擇，到時候吃虧的是他自己。”王廷英雖然氣憤不下，被蘇子蓮勸解了一番，還是通知人去了。

其實，王滿當(dāng)內(nèi)心里是如何想的，他自己最清楚，陳老實是他大舅，這還用蘇子蓮來提醒？他不是決定不了，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參加大舅的葬禮，是因為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蘇子蓮的安排，是因為他還沒有得到他表哥豐子澤的直接指示，是因為他不知道豐子澤去不去、如何去。或許在他的辭典里，是必須要和這個反動的家族劃分開來、一刀兩斷，而唯一能給他帶來安全與好處的便是大表哥豐子澤了。是他力排眾議，讓自己這個富農(nóng)子弟入了黨，又是他安排自己進(jìn)了支部的班子，任了大隊部的會計。

王滿倉拉著田茂恩到達(dá)陳家樓子時，陳家真的炸開了鍋，他的四個兄弟中，陳老二家一窩仗著兒子多，有勢力，正在責(zé)問著王滿囤和陳鳳，為什么把工人指標(biāo)給了王東旺而不給他們的子女？陳老三家，就是王東旺老婆的娘家，也是王大妮的婆子家，遭受到老二家的攻擊后，也不敢亂動。陳老四原先是個地主，沒了后人，只剩下陳老四一個老頭，坐在那里不說話。陳老五倒插門進(jìn)了賈樓的賈家，也就成了認(rèn)養(yǎng)賈賴貨的賈三叔，是回來當(dāng)客的，根本不管事，老大能否入土為安，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田茂恩一聽，這事牽涉到自己的外孫、外孫女，恐怕不好管，而他更知道，陳老二那門子親戚，是分給豐子澤、王滿當(dāng)了，

也就是說，他表哥倆認(rèn)的舅舅，只是這個二舅，其他的都是外人，而陳老二家又把矛頭直指二女婿、二閨女，非問那個工人指標(biāo)的事，好像那東西本來就應(yīng)該是他們的一樣。

田茂恩自有田茂恩的老練，他跪在大哥陳老實棺材板前痛哭流涕，邊哭邊高聲說道：“大哥，精明一世，歷經(jīng)艱辛，保住了這陳門五枝，如今大哥你眼一閉，腿一伸，撒手人寰，同出一根的陳門五枝便要另起爐灶了，吵鬧之聲不絕于耳，謾罵之音起于蕭墻，兄弟無奈啊，你老哥這事，誰愿意管誰管去，老三茂恩，無德無能，大哥，俺走了。”說完，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么好的精神，站起身來，直橛橛地往陳家樓子村外走去，連女婿拉他來的車子也不坐了。他內(nèi)心知道，陳家，會請他回來的。

雖說有些不愿意，豐潮還是用自行車帶著他娘陳菊來了，陳菊是在城里跟兒子豐潮帶孩子做飯的，根本就沒有侍候過他爹一天，就連他爹死，也是他妹子陳鳳一個人在衛(wèi)生院侍候著呢，可不孝順的人未必說不出道理來，只見她又使出了陳氏絕哭之術(shù)，大聲哭叫著，罵著妹子、妹夫：

哎喲喲，我的天喲，

這可叫人咋活喲，

俺的親爹喲，俺的親娘喲，

你都不能吃了，不能喝了，

你咋不給我說一聲喲，

哪個天殺的，這么絕情喲，

咋不叫我看上俺親爹一眼喲，

這爹又不是你一個人的爹喲，

這娘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娘喲，

哎喲喲，這可叫人咋活喲……

陳菊哭著的時候，眼縫里瞄著周邊的人，感覺到陳家樓子的鄉(xiāng)親們在撇著嘴笑，有的人已經(jīng)忍不住到門外去笑了，有人在外面罵著，要是有你妹夫、妹子那零頭般孝順，你爹也算沒有白養(yǎng)你。陳菊更加“傷心”，又大哭大鬧起來。從妹子妹夫想繼承親爹的家業(yè)開始罵起，罵到達(dá)摩嶺王家的敗壞，罵到王滿囤他娘的淫蕩，罵道姓王的雜碎，就這樣一直往前罵著，淋漓而暢快，眼看快罵到三皇五帝的時候。只聽“啪”的一聲響，一記重重的耳光印在了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