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就是季節,它不以人的喜怒而改變著,南坡的油菜花已經吐出了一顆顆鵝黃色的星星,空氣里多了幾分清新,溱河的蘆葦也發出了嫩芽,鴨子媽媽領著一群黃黃的小鴨子,勇敢地跑到了水庫中間,引來了幾條草魚擊打著水面,驚動起一群嬉戲的水鳥,春天終于確切地來臨了。
中午的時候,孫俊剛指揮著種植大棚蔬菜的人家注意通風,免得燒了菜苗,有幾個菜販子在幾個大棚門前討價還價,最終還是失望地走了。因為他們出的價錢確實沒有渠鳳出的高,而且,渠鳳那兒還可以換低價的化肥,提供優質的菜種,鄉里鄉親的,誰也不想斷了感情。
孫有才已經干不動農活了,牲口也早已賣出去了,可他不愿意坐到代銷店門口曬太陽,說閑話,他更愿意給兒子看菜棚,他喜歡菜棚里的香味,更喜歡看著一筐筐新鮮的蔬菜出棚。這幾年,他過得很滋潤,孫子、孫女、孫媳、孫女女婿都吃上了商品糧,兒子雖說不干村干部了,可還是跟著渠鳳收菜,渠鳳沒有少給他發錢。自己更是實現了半輩子以來的愿望,如愿以償地把袁喜一家給擠走了,獨占了寨門里西戶第一家的位置,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可這舒坦的日子卻被姓楚的這個小子給打亂了,一句話,把孫子小虎、孫媳小丹、孫女婿麻小進都給開除了,還同時開除了孫小虎、麻小進的黨籍,還說要開除孫女孫小玲,這一下子鬧得,還不是翻了孫家的天?
孫有才心神不安地坐在大棚門口,教訓著兒子:“你說你,怎么一點都不急?俗話說的好啊,剛,民不告、官不究的,這幾個孩子的問題,你不到鎮里說,不到縣里說,誰會理咱???渠鳳,已經被他們盯上了,也成了攻擊的對象。西旺那孩子,不中,太瓤。要我說啊,你還得去找滿倉,他是縣里的干部,他要是跺跺腳,鎮里都得動三動。還有,他和鄭書記是什么關系?親家。他說一句話,頂我們說半年。嘿,你說,你咋就不急呢?這事,得趁熱辦?!?/p>
孫俊剛沒有接孫有才的話,而是敷衍著他,說道:“我已經找過滿倉叔了,沒事的,沒事的?!逼鋵?,這幾天,他的內心急得恨不能伸出一只手來。他和村里的幾個人,還有宋鄭馮、王廷英、豐子臣、豐潤等人想了一百個門。如果楚文革一意孤行,他們會讓煙棉加工廠開不了門。
就在這個時候,豐子臣、豐潤叔侄真的過來了,鉆進了大棚,看著綠油油的韭菜,已經攀上架、頂著花、帶著嫩刺的黃瓜,開了花的西紅柿,感嘆了一番,說道:“老孫,你說說現在這日子過的,是不是錯亂了,咱達摩嶺會上,就能吃上黃瓜、洋柿子了。擱過去,恐怕連想都不敢想,那時候是啥日子???最多是放了一冬的糠蘿卜、蔫白菜,你看看,現在這日子,沒法比啊?!?/p>
孫有才抽了一口煙,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說的這話,好是好,可就是有人不想讓咱過這好日子啊。你說說,就是國民黨那時候,也沒有這樣亂抓人的,就是你家老大那個壞透頂的人,鬧‘文革’恁厲害,整人,也得找個理由吧,批斗會上也得說個道理吧,也得讓別人辯解、辯解吧?子臣,你說,我說的有理沒有?這,孫子上班上得好好的,怎么說開除就開除了呢?你們幾個,給加工廠出那力,那可是跟干自家的活一樣,還不是一句話,就得滾蛋了。這個他娘的姓楚的,我看他就不是人生的。來耀武揚威一番,他娘的,好好一個加工廠便停產了,你說說,這叫啥事?也不知道他們領導咋想的,用這號貨?南旺、大用這樣的好干家,為啥非把人家趕走呢?”
豐子臣沒有正面回答孫有才的問題,而是笑著說道:“有才哥,沒事了。他說那話,就是放屁,過兩天,就沒用了,你放心,他在咱達摩嶺,干不成?!闭f著,向孫俊剛使了個眼色,三個人向大棚那頭走去,孫有才的臉上,也就有了些笑容。他知道,豐子臣昨天去找過王滿倉,而且是今天中午剛剛回來,看來這事有指望了。
田桂香終于抓住了機會,把大兒媳陳三好拴在達摩嶺煤礦門市部,自己跑回家,收拾起房間、院子、廚房來。嘴里不停罵著三兒媳渠鳳,就是一頭豬,天天忙,天天忙,也沒見忙出個啥洋景來,為了東家,為了西家,也沒有落下個好來。這都快過會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家,看看都成啥樣子了。
渠鳳啃著一只蘋果,一邊聽著婆婆罵,一邊說道:“就那吧,少說兩句吧,要不是我這個傻子給你看著家,也不知道成啥樣子哩?不就是沒了改成、渠燕過來給你幫忙嗎?你就不會慢慢地干?”
“干,干,干,我這是給你出義務工、當奴隸,你大嫂還問我,一個月,給我發多少工資呢?我說,連個錢毛也沒有見過。這都快過會了,一個個在外面不回來,把這里里外外收拾收拾,我看看到時候,這客咋待?吃風屙沫算了。”田桂香嘟囔著。
渠鳳又笑開了,說道:“哎呦,你就明說,讓俺老公公回來就是了,在這兒發什么火嗎?好,我今天到城里進貨,就給他說,再不回來,離婚算了。煤礦上,要干部有干部,要工人有工人,跟著他過,屈才?!?/p>
田桂香拿起一把條帚,扔了過來,大聲說道:“滾一邊去,你在家,也不伸手,還不如不在家呢。明天,給我取五百塊錢,我得花,權當這半年的工資?!?/p>
渠鳳已經跑到了大門樓里,回頭說道:“那可不中,得讓那幾個長牙貨回來,咱算算賬,看看你干的活,值不值五百塊?還有,他們一個個的,撐門頭(親朋隨份子錢的俗稱)的錢,誰掏過?我得收回了錢,再給你?!闭f著,已經走到了大街上。田桂香也不再嘟嚕了,她知道,這個兒媳婦,沒短道長的,說說,也就忘了。
田桂香正在收拾院子的時候,田桂妮喊叫著“三姐”過來了,接過田桂妮的掃帚,開始掃起地來。田桂香急忙整理起放在屋里、屋外,亂七八糟的凳子來。田桂妮看了田桂香一眼,說道:“三姐,明天你要是有空,咱倆去看看改成吧,咱二姐的病,又犯了。老宋那個鱉孫被加工廠開除了,這兩天,天天在家喝酒,被咱二姐發現了。老宋就給他說了自己,還有秋峰、改成被開除的事,她一下子便受不了啦。”
田桂香一聽,說道:“四妮,你也不早說,我還不知道呢,我也是剛回到家,正跟鳳漚氣呢,這家整得,跟豬窩一樣。中,咱先去看看咱二姐吧,你到后院喊一聲玉蓮,我到鳳那兒拿點東西,給玉蓮說一聲,我這兒啥都有,別讓她拿東西。”姐妹倆說著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