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住過田縣看守所的人,大抵都會認識李隨臣的,一個五十多歲的黑瘦老頭,是田縣人民醫(yī)院派往田縣看守所醫(yī)務室的主任。
李隨臣的學醫(yī)經(jīng)歷是個謎,他是由農(nóng)村的赤腳醫(yī)生轉崗到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的,此前,并沒有人聽說他學過醫(yī),更不是什么中醫(yī)世家。他爹是在阿鎮(zhèn)廟里掏大糞的,或許是得了些仙氣,能給人相面,偶爾也會給人摁幾下肩膀,然后吹一口從來沒有刷過牙的“童子嘴”里的氣,那病人立馬就會好了,捂著鼻子就跑到門外去了,不過,出門不大一會也就又犯了,故爾,阿鎮(zhèn)的人都叫他“門里靈”。
李隨臣能當上赤腳醫(yī)生,靠的是他娘,他娘叫胡鳳仙,自然有半仙之體,不僅會跳大神,而且還會接生,胡鳳仙接生的絕招便是用力拽,只管拽出來,就算完成任務,至于大人、孩子如何,那就要看造化了,后來也就沒了生意。于是便讓大隊支書皮大錘在她身上學習拽自己的大錘,后來,就安排李隨群當了赤腳醫(yī)生。
李隨群還是很聰明的,不久便知道一種藥叫“阿斯比林”的,凡是女人來找他看病,便裝模作樣的問人家,咋啦?那女人要說,發(fā)燒。他便會高興地回上一句,發(fā)騷啊,開點“安你比里”吧。后來,女人們知道了他扯蛋,便去挑逗他,然后偷些藥出來。其實,衛(wèi)生所就那幾樣藥,大伙不用醫(yī)生,都知道怎么吃。
李隨群的針灸術是進看守所當了醫(yī)務室主任之后才自學成材的,而且不管是什么病,只扎一個空位,他說過:“虎口治百病而不傷身。”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一是虎口那地兒,確實扎不死人,要不,有的人胳膊都沒有了,也能活命嗎?這是他多年行醫(yī)的經(jīng)驗所得;二是他的銀針也太粗了些,是農(nóng)村老太太納鞋底子的頭號大洋針,而且并不怎么鋒利;三是李隨群的消炎術是得了他爹的真?zhèn)鳎騺硎怯米约旱目谒o銀針消毒的,不過,李隨群是刷牙的,這一點,醫(yī)務室里的小王護士最有發(fā)言權,她說李主任口里沒有什么異味,除了經(jīng)常有點蒜味之外。
自從當上田縣看守所的醫(yī)務室主任,李隨群便有了自己的愛好,一是愛聽犯罪嫌疑人叫他李主任,要是叫“老李”“李醫(yī)生”,他是不會給你開藥的,有可能還要給你來個針灸療法,治愈你的百病,當然,也不能喊他“李院長”,他會給你多開藥的,硝苯地平讓你一天吃五片,非把你的血壓降至零度以下不可;二是愛吹噓自己的醫(yī)療水平,尤其是碰見扯蛋貨、故意找茬的、裝病騙病號房間的等等,開口閉口就會說:“我李主任行走田縣醫(yī)療界數(shù)十年,一眼便能看出來,你有病沒病、大病小病、重病輕病,還是裝病;三是對于晚上得病的人員,一率進行針灸療法,讓幾個犯罪嫌疑人摁住病人,然后不分青紅皂白,一針下去,讓病人痛得大叫,說:“李主行,我好了,好了。”那肯定不行,李主任不會聽他那一套的,再用手前后左右的活動著針,嘴里關心地說道:“這治病啊,可得除根,我行醫(yī)幾十年,治病不除根的事,李主任可是從來不干的。”
就是這樣一個人,很多人說他好,因為他敢給關押在里面的人送東西,只要家屬舍得花錢,警察敢送的東西,他都敢送,警察不敢送的東西,他敢偷送。有人說除了毒品李主任不敢送,其他的都敢,其實,李主任真的不敢給人送毒品,但杜仲酊除外。
其實,剛開始把李隨臣安排到看守所時,是全醫(yī)院醫(yī)護人員的共同呼聲,礙于大伙的壓力,他也只好捏著鼻子忍了,可沒有想到,里面還有這么多的規(guī)矩,這么深的油水,于是他便得了便宜又賣乖地吆喝了幾次,也就安下心來。
馮國辰讓辦公室工作人員問了藥房幾次,都說沒有見到李隨群回來,馮國辰看了看表,無奈地搖了搖頭,下樓要回家去。心里想著,真不行,明天親自到田縣看守所跑一趟,找一下所長魏大朋,也就是了。沒想到剛剛走出醫(yī)院門口沒多遠,還沒有向家屬院門口那條小街道上拐彎,有一個女孩抱著一大包藥喊著他“馮院長”。馮國辰愣在那里,這個女孩,不高,有點黑,長得粗粗壯壯的,自己好像在那兒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馮院長,我是小王,王小青,咱醫(yī)院住田縣看守所醫(yī)務室的護士。”那女孩自報著家門,指了指懷里的藥物,說道:“李主任讓我回來取藥的。”
“取藥的,怎么回事,他為什么不回來?”馮國辰和王小青說著話,并沒有停止腳步,只不過慢了點罷了。醫(yī)院里一百多號護士呢,他不可能都認識,也不可能都施以溫情,尤其是王小青這樣不顯山不露水,粗胳膊短腳的。
“他啊,有事,檢察院的領導找他有事。”王小青匯報著。
馮國辰停下腳步,看了看醫(yī)院衛(wèi)生間后墻處,沒有人,也沒有燈,因為過了衛(wèi)生間的后墻,再往前走三五步,就是太平間了,雖然門口開在醫(yī)院里面,可人民醫(yī)院太平間的外墻,很多人還是知道的,不要說是晚上,就是白天,野狗都不往這墻上撒尿的。
王小青也停了下來,看著馮國辰瞅了瞅那后墻處,向里錯了一步,臉一紅,也勇敢地向前走了一步,馮國辰看了看,離大街還是太近,路上的人還能看見他們,就又往里走了兩步。王小青也勇敢地往里走了兩步,已經(jīng)站到了馮國辰的面前,放下了手中的大藥包,喊了一聲“馮院長”,便用雙手蓋著了胸口。馮國辰并沒有注意到王小青的變化,而是急切地問道:“小青,礦務局進去幾個犯人,你有名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