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秋的辦法,是建立在對賴夫之這個人極度的了解基礎之上的。而賴夫之敢于對田縣供銷社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同樣是建立在對田縣供銷社歷史、現狀、實際情況及對合作經濟的把握之上的。賴夫之確實是整個中州省供銷社系統不可多得的專業人才,他對供銷社合作經濟的掌控,可以說是極度到位的,因而,報刊之上,多有田縣供銷社先進事跡的報道,也就再正常不過了。因為,賴夫之的戲,會恰如其分地唱到鼓點上。
王萬順就是因為不了解政策而被賴夫之從自己手中搞走了位于王溝大市場門口處一套門市房的。原來,王溝村要搞大市場建設時,沿街有幾間理發店,店主人叫麥理,大伙都叫他“沒理”的。王萬順他們原本想著,他就是一個孤老頭子,也生了病,不知道到哪兒養病去了,更沒有什么后臺,把他的房子拆遷了,把老頭送到城關福利院養起來,也就是了。可沒有想到,賴夫之的二兒子賴國慶則找上門來了,說:“王支書,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因為這個理發店是集體資產,有土地證,也有房產證,你們說扒就扒啊?”說話間,從皮包里掏出兩本證件和一份文件來。
王萬順一看,傻了眼,人家還真有田縣縣政府發放的房產證和土地證。房產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房產所有人是:田縣縣城理發店麥理合作組店,共有人為:麥理、賴長興、史桂花、馬素琴等四人;土地證件上寫的土地所有權人為:田縣城關供銷合作社。而那份陳舊的文件上,明明寫著,此等資產,歸田縣城關供銷社統一管理,但所有權卻歸產權所有人,而且享有繼承權。
賴國慶還指著賴長興的名字說:“賴長興是我三爺,終生沒有子女,我爸是他唯一的侄子,也是他唯一的財產繼承人,現在還在我家養著呢。而這個史桂花,則是我三奶奶,沒了。馬素琴,是我姑,無后,也沒了。麥理,是我姑父,也有病在我家住著呢。你們要是強行拆遷,我們縣社一定要向上級反映你們強行破壞集體資產的問題,你們要是按照向村民包賠的標準,我們可以商量。”
王萬順一聽,不敢怠慢,正要組織人調查時,賴國慶卻極度大方地甩給了王萬順一萬塊錢,整整十捆大團結,最后說道:“我們,也不想鬧得縣委、縣政府去,都是單位的頭頭,臉面看得比啥重要,我看還是私下里解決了吧。你放心,咋包賠給老百姓,就咋包賠給我們,就可以了,我們保證不多要一平方。至于其他事,都好商量。這新縣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俺爹賴夫之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咱們算是認識了,將來開發城關供銷社的地盤,還會虧了你王支書?”
還是那句老話,利益面前,只有新歡,沒有舊愛。二人很快便達成了一致意見,賴國慶通過運作,得到了王溝大市場大門口處最好的一套門市房。王長秋雖說文化不高,但卻交友廣,他認識一個姓賴的,也叫賴長興,不過人家是豐縣人,有親侄子也有親侄女。
賴夫之并不待見眼前這位帶點痞子氣息的年輕客人。可王長秋卻不覺得自己討厭,他坐了下來,冷笑一聲,說道:“賴主任,問你個人,你認識不?我們可是好哥們。他叫賴慶海,慶祝的慶,大海的海,還有一個叫賴慶洋的,是他兄弟。”
賴夫之以為是故意跟自己攀親來的,連連搖了搖頭,說道:“小王啊,你說的這兩個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我還有事,咱們改天再聊吧。”
王長秋冷冷一笑,晃動了一下二郎腿,問道:“不認識他們,你總該認識賴長興吧,聽說那可是你三叔呢?”
王夫之有些不耐煩了,站起身子來,說道:“沒有的事,俺爹就弟兄倆,哪兒來的三叔啊?”說完,就要往外走。
“哪兒來的三叔?你兒子賴國慶給你認的。賴主任,這幾份文件,是否還有印象啊?他要不是你三叔,這房產證是如何過戶到賴國慶名下的?”說完,拿出那幾份文件晃動了一下,示意賴夫之坐到位置上去。
“噢,小王,你是說這個啊,賴長興確實是我三叔,不過,我是怕別人老打著我們親戚的旗號,來煩我。對不起了,小王,你有啥事,想讓叔給你幫忙啊?你不是喊萬順叫叔的嗎,啥事?先給你萬順叔說一聲,咱供銷社這邊,給你們辦就是了。”王夫之一臉和藹可親的樣子。
王長秋點燃了一根煙,冷笑道:“老賴,先別提萬順叔、萬順爺的,不管用!關于賴長興的故事,我就不用再向你賴主任復述一遍吧。兩個條件,不高:第一,今天中午十二點以前,把渠鳳給我放了;第二,這套門市房,接受王溝村的市場管理,不要再搞什么特殊。我王長秋保證,不再提這個豐縣賴三叔的事,如何?”說完,冷冷地看了賴夫之一眼。
賴夫之笑了起來,說道:“小王,看你說的,就是沒有賴長興這三個字,我這邊也正要放渠鳳書記走呢。你說,鄭書記、蘇縣長的面子,咱總不能不給吧?”
賴夫之說話間,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新華酒樓的座機,說了聲:“居里主任嗎,讓那個渠鳳書記寫個還款計劃,給放了吧。哎呦,我說居里啊,我這邊,鄭書記、蘇縣長的面子,總得給吧?更何況,我聽你們說,那個小渠同志,不是挺配合工作的嗎?好,就這樣定了。對了,還款計劃,一定要寫,不然,別人會有意見的。都這個樣子,我們的改革開放,豈不是要泡湯了嗎?好,好,好,就按這樣辦。”
賴夫之說完,已經掛斷了電話。王長秋可沒有這么虛假,早已走出了賴夫之的辦公室,到前邊去接嫂子渠鳳去了。
原來,賴國慶拿的那些文件,是賴夫之翻閱舊檔案時,無意發現的。那兩本證件,他本來是要當作文物收存的,沒想到偶爾聽到了王溝村建大市場,要拆遷賴長興理發店的事,所以才和兒子上演了這樣一出好戲。其實,那個時候,證件上的幾個人,早已不再人世了,他們的關系,也正是翁婿關系,和賴國慶說的一個樣子。他們所說的合作組店,則是解放初期,國家對個體、小私營經濟組織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產物。而唯一的遺事,便是這個賴長興確實是豐縣人,人家家里也確實有親侄子,就叫賴慶海、賴慶洋。賴夫之是個務實而謹慎的人,這一點,他早已打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