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縣化肥廠徹底關門了,連同張?zhí)弥鞯脑杼米?,偌大的生活區(qū)內(nèi),僅僅剩下幾個沒有住處的老工人。以往繁盛的花園也被他們劃分開勢力范圍,開荒種上青菜,水泥地面也有些破敗不堪了。幾個老人,坐在昔日熱鬧的涼亭之下,一遍又一遍地議論著,田縣最大的地方國營企業(yè),怎么說垮就垮了呢?自從那次蘇廠長被縣委派去學習,停產(chǎn)之后,就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恢復元氣,與市場漸行漸遠了。有人罵蘇君峰,有人罵鄭冠旦,也有人罵周青玉,更有人整日罵罵咧咧的,不知道在罵誰,大抵是那一種什么都罵、什么都值得他罵的人。
有人說,關于田縣化肥廠的關停,最應該罵的是王滿倉、王全旺父子,而不是蘇君峰、蘇辰昌叔侄。確切地說,當時,蘇辰昌在怒批了周青玉等人的混蛋行為后,是決定要救市的。而王滿倉父子卻認為,再投資也是打水漂的事,田縣化肥廠如同一輛破舊的大車,再怎么拉,也要散架的。
當時,王全旺甚至提出了剝離出生產(chǎn)分廠、進行改制,政府兜底解決其他附屬企業(yè)、事業(yè)及剩余資產(chǎn)的問題,被田縣縣委、縣政府會議給否定了。大伙覺得,田縣化肥廠,必須救,這不僅僅是經(jīng)濟利益問題,更是臉面問題,田縣三千多工人的第一大廠,不可能如王滿倉父子描繪的,訇然倒地的。
可,繼續(xù)投資五千萬元之后,田縣化肥廠再也沒有放過一個響屁,還是又慢慢地倒了下去,無聲無息。人們或許不能理解,它是如何倒下的。有人從經(jīng)營管理上找原因,覺得蘇君峰的經(jīng)營管理理念過時了。有人從市場上找原因,覺得化肥產(chǎn)品生產(chǎn)過剩了,田縣的土地在急劇下降著,需求量也在下降著。有人從債務上找原因,覺得它和吳三中的煤炭運銷公司一樣,無論如何經(jīng)營,所產(chǎn)生的利潤都不足以償還銀行利息了。有人從田縣化肥廠大辦社會上找原因,說它把一個化肥廠辦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全能型社區(qū)。好在,沒有人從貪腐上找原因,因為蘇君峰真的不是一個貪腐的人,他的清廉是出了名的。
其實,蘇君峰更痛苦,他也找不出自己失敗的原因來,他甚至嘲笑自己,連渠鳳、王長夏、孫俊剛都不如。他試探著問過表哥王滿倉,是不是體制的問題?王滿倉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說法,國營企業(yè),享有國家政策得天獨厚的優(yōu)惠政策,怎能說是體制的問題呢?更何況,田縣化肥廠的經(jīng)營管理沒有出現(xiàn)過其他國營企業(yè)人浮于事的現(xiàn)象,大伙還是挺能干事的,工人們也多數(shù)是敬業(yè)的好工人。蘇君峰不理解,王滿倉也就不再跟他解釋什么。
然而,交給王全旺的,絕不僅僅是田縣煤炭運銷公司和田縣化肥廠,還有田縣一建,田縣潁鎮(zhèn)東平煤礦,田縣第二耐火材料廠,田縣二紙廠,田縣電纜廠,田縣水泥廠,列堂煤礦……同樣,一個個好好的企業(yè),說不行就不行了,成千上萬的工人失業(yè)了,街頭巷尾,那個扎著大辮子的歌星又唱起了他的“從頭再來”,可歌聲不能當飯吃,信訪局的門口,成了田縣新縣城生意最好的地兒。
不過,張?zhí)弥鞑]有失業(yè),王長秋在王溝大市場對面,租賃了田縣美術(shù)公司的辦公用房,開辦了一家金海洋洗浴中心。張金水便被聘請過來,繼續(xù)當他的堂主,又從周家口那邊,招攬了一群在南方大城市學過搓背的、修腳的、刮痧的、按摩的,生意一下子便火了起來。王長秋很高興,張金水的日子照舊很舒坦。
張金水的日子確實很舒坦,如今,大兒子張工行成了王南旺旗下魯班大酒店的總經(jīng)理,二兒子張建行,也成了田縣晨鳳紙制品有限公司的業(yè)務員,負責向外送產(chǎn)品了。
蘇君峰或許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自己吃飯會讓張金水給結(jié)賬,可張金水卻實實在在地結(jié)了賬。王滿倉看了蘇君峰一眼,說道:“要是你們化肥廠的工人,都成了他張金水,或許問題也就解決了一大部分。發(fā)展、就業(yè)、生存,恐怕再搞上幾十年,仍然是第一主題,也更是個難題啊。”
“二哥,你的意思是分流?”蘇君峰看了王滿倉一眼,問道。
“對,分流,不僅僅是人員,還包括市場、資本、資源,甚至是人的思想。辰昌、全旺在這一點上要是念不好經(jīng),田縣經(jīng)濟會越來越滑坡,甚至是一發(fā)不可收拾?!蓖鯘M倉為他的孩子們擔憂著,有時候也無可奈何著,大勢面前的無可奈何。
“你是說,經(jīng)濟危機嗎?”蘇君峰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道。
王滿倉沒有回答,或許這個詞真的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