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兩重傷”的群體性事件,一下子驚爆了整個田縣。從上面倒栽下去的退休干部叫李文嶺,死了,他原是農資公司的老文書、共產黨員。墜下去的那個年輕職工叫王結實,是個倉庫管理員,他的腿,斷了。最早斜栽下去的那個建筑工人叫馬套,是馬建國村上的,叫馬建國叔的,他傷得可不輕,不能動彈了,初步判斷為坐骨神經損傷。
分管經濟工作的副縣長兼田縣經委主任馬仕杰,還是硬著頭皮,決定先后到李文嶺家和田縣中醫院去看望亡者、傷者,盡最大可能地平息事端,爭取一個好的結果。李文嶺家的情況并不好,他家就在縣社后面的家屬院住,和兒子、兒媳、孫子、孫女七口人擠在兩室一廳、不足70平米的小房間內,這是當時為年輕夫婦設計的住房,如今卻住上了三代人,就顯得沒有插腳的地方了。好在縣社的同志幫忙,給李文嶺在樓下空地里搭起了靈棚,這才有個說話的地兒。
李文嶺的老婆,是個農村老太太,一輩子沒出過門,所有的事,全靠老李一個人張羅,見了當官的,只會哭,不會說話。老李的兒子叫李清華,名字起得不錯,可連初中也沒有上到頭,后來好不容易安排在土產公司,也早就下了崗,兒媳婦在農資公司倉庫上班,參加上訪的也有她,同樣被公安局給抓進了派出所。三個正上著學的孩子,身穿著刺目的純藍色孝布衫,看上去麻木而癡呆。爺爺走了,他們的學費便沒了著落。
馬仕杰握著李文嶺老婆的手,流了兩滴眼淚,表示著政府一定要嚴查這件事,給老李一個交代。還送上了田縣政府給的5000元的慰問金,讓老太太又哭了起來,嘴里說著:“領導,俺啥都不要了,把兒媳婦給俺放出來,俺啥都不要。”前來幫忙的職工,一個個背過臉去。
中醫院的景況同樣令人淚下,王結實的腿,已經打上石膏,吊了起來,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著,他的花費,是家人先墊付上的,到時候可以報銷。而馬套那里,已經沒有人管了,醫院也只能給他打上幾針止痛的針,讓他在病床上躺著。得到信,連夜從老家趕過來的家人,麻木地坐在門口的連椅上,等待著。一旁的病人,有人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找縣社去,先不要說事情占不占理,人是在縣社傷的,他們就應當管。還有人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去鬧政府。更有人說,那可不敢,不說遠的那個周運發,就是前段時間那個張中行,恐怕到現在還沒有放出來呢。嘿,這人要是倒霉了啊,喝口涼水都塞牙。還不如找個廟,燒兩炷好香,求菩薩保佑呢,這世道,人能保佑得了人?還得靠神啊。
眾人紛紛議論著的時候,馬仕杰代表田縣政府看望他們來了,先是看望了王結實,給了他3000元錢,勉勵他好好養傷,等傷好了,再說工作上的事。王結實和家人感謝著政府,感謝著領導,讓馬仕杰感覺到,這事處理起來,并不太難。下一個,又是外地人,只要安慰一下,恐怕問題也就解決了。
當他把3000元的醫療費放到馬套老婆手中的時候,馬套老婆和她公公婆婆,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哭著感謝著他,說他是共產黨培養的好干部、好領導。他爹嘴里還不停地哭訴著:“領導啊,看看能不能把俺兄弟馬建強給放出來,孩子們是跟著他叔出來打工的,他出來了,手里有錢,我們也就不找政府的麻煩了。聽孩子說,那個公司的舒經理,還欠著建強幾百萬呢,給孩子治病這點錢,算個啥?”幾句話,又把圍觀的人給說哭了。馬仕杰又安慰了一番,對老人說著,政府一定會依法辦事的,這才退出了病房。
馬仕杰長出一口氣,如同完成一項重大工程一樣,坐上了車,這才拿起電話,撥通了齊大國的號碼,說道:“兄弟,哥已經把地雷陣給你趟過了,接下來,要抓緊。老李那兒,趕快把人給埋了,千萬不敢學那個張金燦,再來個節外生枝。兄弟,錢的事好說,你們也別指望那個什么芬了,我可是聽老賴說過,她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了。還有那個外工,你們只管給他出錢治療,到時候扣那個包工頭的錢,不就是了。刀把子在咱手里呢,你們怕啥?兄弟,千萬可不敢再出像周運發、張中行那樣的事件了。還有那個斷腿的,想法給他簽個合同,我看不是挺好說話的嘛。”
電話那邊,齊大國應承著,心里罵著娘,奶奶的,老子給你拿了兩萬塊錢,讓你當了好人,還在這兒教訓起老子來了。什么他娘的舒芬窮得褲子也穿不上了,肯定是姓賴的提前說了話,打了點兒的。他們的人出了事,讓我出錢?門兒都沒有。蘇書記說得好,誰的孩子哭誰抱走,這就是她舒芬的“孩子”,是賴夫之做的孽,他們不管,誰他娘的管?
齊大國放下電話,回頭看了麻大進一眼,問道:“舒經理啥意思,還是仰巴腳尿尿,隨便流?”
坐在一旁的賈占義笑了,說道:“齊主任,她的,隨便流不成。”
麻大進并沒有笑,回答著齊大國的問話:“她哪兒,已經躺平了,她說,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就是住監獄,也聽領導一句話。”
“裝他娘的死狗!”齊大國還沒有說話,楊居里已經罵開了。
“老楊,歇歇,歇歇。”賈占義又開始調侃起楊居里來:“你‘老子’那事,解決了?我看人家報紙上可是寫的,‘臟話’,而不是‘老子’啊。這下子去球了,你竟然成了‘臟話’,不是‘老子’,呵呵,呵呵。”
楊居里看著賈占義陰陽怪氣的樣子,回懟了他一句:“老賈,你小子也太不仗義了,你可是分管信訪穩定的,他們來上訪的時候,你小子可是關上門,躲在了一邊,讓老楊在這兒丟人現眼的。到現在這個時候了,倒又在這兒說起風涼話來,什么東西嗎?老……”楊居里說了半句,停了下來。
齊大國的臉,陰沉下來,不滿地看了賈占義一眼,說道:“老賈,什么意思嗎?這樣揶揄人,能解決什么問題嗎?”
賈占義冷笑起來,說道:“蘇書記說的啥意思啊?誰的孩子誰抱走,他舒芬這個當娘的抱不動了,我們這個當爺爺的,就得抱。不出錢,這事恐怕擺不平。”
齊大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知道,賈占義一直對于資金管理這一塊耿耿于懷,在不同的場合發過牢騷。在賈占義看來,賴夫之走后,幾個年輕的班子成員,都是外來的,自己也算是個“老供銷”了,經常以“老人”自居。雖然賈占義也以不同的方式,向齊大國暗示過,他與王全旺家非同一般的關系,可齊大國還是把他這個縣社紀委書記排名在最后一位,讓他分管安全穩定工作,他早已懷恨在心了。
齊大國惱了,狠狠地懟了賈占義一句:“難道只有錢,才能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