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口清河大曲下肚,本來已經(jīng)喝得半醉的王勝利和林銃子便很快地話不投機了。王勝利看著林銃子說:“林哥,不瞞你說,兄弟我走府過縣靠的是啥,不僅僅是兄弟這張吃遍天下的嘴,更是兄弟我看得準,不信,兄弟我看你不出一個月肯定會升官,而且會在你家發(fā)生一件大事,翻天覆地的大事。”林銃子連連搖著頭,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一個小小的副隊長,還會升官,升個雞官還差不多。”
沒想到王勝利立馬臉色大變,說道:“林哥,看不起我不是?現(xiàn)在兄弟跟你打個賭,就這門上,不出半里地,三天之內(nèi),必有人家辦喪事,兄弟我要是算得準,下次你得聽我的,然后再給你算,要是不準,兄弟再不踏進清河驛半步。”說完,竟然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了。
林銃子愣在那里,呆呆地坐著,心想,不會吧。他腦子里快速地過著電影,河東路北,也說是自己家那邊,有二平家、自己家、三嬸家加上東邊的武松峰和他兒子建平,總共五家人,一個個活得結(jié)實著呢,不可能。路南邊,總共才六家,除了松坡家四個兒子,就是飼養(yǎng)員老黃和牲口把式、鐵匠崔鐵成,一個個鐵打似的,才不可能呢?就是河西那邊,難道是?林銃子不敢想下去了,也只有武松江他娘,其實是他大娘,抗日英雄團長武俊義他親娘。
武松江還沒有睡著,他想著心事:娘這兩天吃得還可以,前幾天肚子有點不舒服,也好了,可惜她那眼,恐怕是治不好了,聽白功臣說鄭州那邊大醫(yī)院能治好,不過得動手術,嘿,都七、八十歲的人了,還得再受那罪啊。想到這,武松江的眼睛有些濕了,往后說啥得對這兩個娘親好點。武松江想著心事,又翻了個身。那邊,翠蓮已經(jīng)入睡了,一個大閨女家,還打呼嚕,而且是極響的、又不停地間斷著的那種,要是隨著她的呼嚕呼吸,一夜都別想睡著。
武松江的身子又翻了過來,想著自己的心事,是啊,得對兩個老娘好點。原來,武松江生下來沒幾天便沒了爹娘,他爹弟兄三個,老大叫武熙福,是過去豫東最厲害的土匪,人送外號“武媳婦”。后來帶著他的白馬隊投了吉鴻昌,當了騎兵營營長,可惜在山東打鬼子的時候戰(zhàn)死了,是他大哥武俊義一路護送靈柩回到清河驛的。不久,大哥又拉起了隊伍,人稱“二馬將”武俊義,其實是一個黑馬隊、一個白馬隊,后來加入了彭師長、吳政委領導的新四軍,當上了騎兵團團長。
武松江的老爸叫武熙壽、三叔叫武熙喜,當時都在隊伍里。可母親生下武松江時,父親匆匆從部隊里趕回來看望他們母子,不料正碰上鬼子“掃蕩”,便把他爹他娘用刺刀戳死在車馬店后邊不遠的老窯場邊上,幸虧他娘多長了個心眼,一把把他甩了出去,甩到了窯洞里,一塊石頭恰好磕著了他的頭,把他磕昏死過去,他才沒有哭,等鬼子走后,是剛剛結(jié)婚的三嬸和大娘把他給救活了。從此,他便有了兩個娘親。武松江哭了,外邊的風更大了。
又給牲口淘了一攉草、拌上料,回頭看時,大通鋪前的馬燈被風給吹滅了,連忙走過去,要點上,好像王勝利自己在這住呢,別出來摸黑,不方便。當他走到通鋪門口時,聽到里邊發(fā)出一種怪異的聲音,是男女辦事的那種,林銃子仔細聽了聽,那男人應該就是王勝利,這小子,也不知從哪兒找來個破袖子,跑到這兒來壓蛋,里邊不是還有個拉弦子的瞎子嗎,真夠膽大的,林銃子搖了搖頭,走回了飼養(yǎng)室,看來,那馬燈恐怕也是王勝利那小子自己給吹滅的。
林銃子又和衣靠在那根大柱子上,想起王勝利的話,怎么也睡不著,他林銃子家會有啥好事?他爹林之中是山西人,是清河縣乃至整個陳州地區(qū)出了名的大漢奸,日本鬼子投降那年,被國民政府陳州公署抓去給槍斃了,從此他和娘成了人見人打的反動派,國民黨打、共產(chǎn)黨來了照樣打,娘后來投井自殺了,他就成了孤兒,是東家一口飯、西家一口湯地把自己給養(yǎng)大的,就連自己的老婆也是后院的老武大娘從集上給撿回來的,聽說她爹娘也是漢奸特務,給鎮(zhèn)壓了,她成了一個要飯的孤兒,只記得她自己叫竹蓮,連他爹娘叫啥都不知道。
嘿。林銃子嘆了口氣,自己這人,也真不知道咋想的?不就是王勝利那小子一句破話嗎,咋就想到老武大娘那兒了,呸,林銃子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下,那臉立馬火辣辣地發(fā)痛,活該,誰叫自己沒良心呢?林銃子狠狠地罵著自己。
風停了,有幾滴雨滴落了下來,林銃子連忙向槽頭看了看,十匹大白馬吃得正香,他想不通,都是前后院的鄰居,怎么人家武家滿門忠烈,而自己的老爹就當了漢奸呢?就在這時,有兩個女人光著上半身從男通鋪里跑了出來,一頭扎進了女鋪。林銃子連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見鬼了呢,這時,王勝利提著褲子從男通鋪里走了出來,錯了一下身子,嘩嘩啦啦掃射了一通,煞有介事地點上了馬燈,轉(zhuǎn)回屋去了。林銃子搖了搖頭,心想,就這號人,有啥好信的,算了,還是睡會吧,天明還得讓蓮平領著娘子軍去殺高粱,自己還得碼芝麻捆、犁地耙地呢。
雨,慢慢地下大了,黃河的黃沙下,“咕咕嚕嚕”的聲音變成了“咕咕嗚嗚”,官清河的水聲也變作了“唿唿唿唿”,橋南頭則早已是一片“嗚嗚嗚嗚”的悶雷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