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公社派來個副書記駐村了,大伙都覺得稀奇。平常,大家覺得李鳳岐就是他們眼中最大的干部,沒想到來一個比他官更大的,而且年紀輕輕,聽宋子潤說,還挺能干的,說話和氣得很。可苦縣運煤隊的王閣臣隊長卻搖了搖頭,向陳州雜貨運輸隊的隊長韓鳳臣使了個眼色,小聲說道:“哥,今晚的酒攤散了吧,咱哥倆也住通鋪去,給他們騰房住。”韓鳳臣小聲問道:“這個姓燕的,老厲害。”王閣臣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他可是從我們苦縣調(diào)來的干部,不是厲害,是直正。”
貴賓室里,李鳳岐三個請燕之青坐了,燕之青沒有客氣,也就一屁股坐在了床頭,干了一下午農(nóng)活,彎了一下午腰,還是坐在這兒舒服些,他甚至想,要是能躺下打個盹,那才叫舒服呢。可是面對他的下屬、同事,他不能。
李鳳岐他們?nèi)齻€看著燕之青面帶慍色的表情,也周吳鄭王地坐了下來,李鳳岐說道:“燕副書記,我們還是把清河驛支部、大隊的基本情況先介紹一下吧,清河驛支部共有黨員35人,支委委員5人,分別是:支書宋子厚,36歲,同時兼任大隊長,副支書宋萬義,59歲,兼任二隊隊長,委員宋子澤,37歲,兼任社辦企業(yè)面粉廠廠長,五隊隊長,委員武松江,37歲,兼任經(jīng)聯(lián)社主任,四隊隊長,委員武建平,27歲,是公社教辦派來的小學校長……”
李鳳岐還要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燕之青搖了搖手,面無表情地說道:“李委員,這個嗎,下來總是一個個要見面的,到時候再說,還有大隊的生產(chǎn)狀況,我也看過一些簡報,不過有些模糊,還要進一步了解、落實,所有這些,都不急,我急于想知道的是,你們幾個在清河驛大隊被稱為‘神’的干部,為何中午不參加生產(chǎn),卻喝起酒來?”三個人心頭一驚,看來終于點破題了。
對于這種提問,是應當?shù)模瑩Q作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位,看到同事或下屬在駐村期間飲酒,而且喝得下屬大醉的,他們肯定也會問是個子丑寅卯來的。蕭大堅剛要開口,李鳳岐已經(jīng)說出了嘴:“燕副書記,這件事啊,確實是我們考慮不周,破壞了下鄉(xiāng)紀律,我們沒啥說的,我們愿意做出深刻的檢討,不管理由如何,都是我們放松了對自己要求的錯,今后一定改正。”
李鳳岐真誠地做著檢討,燕之青也不便再說什么,畢竟人家蕭大堅不管公社管,李鳳岐和他是平級,而且很快便會成為自己的上級的。至于羅子七,朱之武書記特別安排過,一定要讓他吃飯時喝點酒,戰(zhàn)爭留給他的不僅是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更是心靈上的。這件事,他懂得,因為他父親當年好些老部下,也曾多次去信,向首長反映同樣的問題。其中有一個叫劉黑子的,是父親的警衛(wèi)員,跟隨父親多年,在南下的時候負傷被遣散了,可在回鄉(xiāng)途中,遇到了國民黨部隊,他把部隊給他開的鄭明及黨費證急忙放到了一棵大樹下,后來卻沒有逃過國民黨士兵的追捕,他被抓了壯丁,當了國民黨部隊的兵。幾個月后,他又被解放軍俘虜了,經(jīng)教育后被放回老家。可到老家后,他便成了國民黨被俘士兵,沒有了黨籍,沒有了一切,組織和群眾一直以敵視的眼光對待他。他多次根據(jù)記憶回到那棵大樹下,可是卻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找到。他記得,父親是含著熱淚給當?shù)攸h委回信的,介紹完劉黑子在部隊的表現(xiàn)后,他動情地寫道:“劉黑子兄弟(更是同志):是我的親兄弟,他在戰(zhàn)場上救過我的命,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擔保,他是不會叛變革命的,更不會干對不起黨的事,他是個好同志,為革命是立了大功的,請相信他,并從生活上給予他幫助。”
很快,蓮子便端出了簡單的晚飯,白面糊涂、玉米面餅子和半盆咸菜。幾個人不再說話,慢慢地吃了起來。羅子七喝了幾口白面湯,胃口反流向上撞了幾下,羅子七干嘔了幾聲,勉強壓了下去。燕之青問道:“老羅同志,你怎么不吃藥?”羅子七搖了搖手,說道:“老毛病了,忍過這一會就好了。”大伙能看到他難受的樣子,李鳳岐說:“子七,要不你先到松坡家歇著吧。”羅子七的臉上已經(jīng)出汗了,他答應了一聲,向外走去。
看著羅子七的背影,幾個人沒有吭聲,過了好大一會,李鳳岐才打破了局面,說道:“燕副書記,根據(jù)黨委的決定,我們幾個的生活問題由供銷社的吳大用主任統(tǒng)一安排,這個你是知道的,可如今清河驛車馬店正是經(jīng)營旺季,我們住在這兒,把人家兩間客房都占了,不利于經(jīng)營。朱書記臨行前也專意交代過,必要的時候,讓我另行安排,費用由供銷社統(tǒng)一結(jié)算。所以,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我們還是駐到社員家比較好。這樣一來便于接近群眾,二來也方便了供銷社的經(jīng)營,三來也避免了一些人說三道四,總說我們是官,下了鄉(xiāng)也得住店堂。”
燕之青點著頭,說道:“這樣好,再說了,這地兒流動人口多,不利于我們學習、總結(jié)。好,我聽你們的安排,我住哪家啊。”看來燕之青是有點累了,想休息,或者是想看書寫字的,他自行車上可是有個大書包的,能看得出來,里邊放的是大本頭。
李鳳岐笑了笑,說道:“我和羅子七同志,住到中農(nóng)武松坡家,他家蓋的是新房,平常兒子不在家,就他老兩口子。你住富農(nóng)三嬸家……”李鳳岐話還沒有說完,燕之青的眉頭稍稍皺了一下,李鳳岐連忙解釋說:“這個三嬸啊,可不簡單,他丈夫就是咱騎兵團的軍需處長,三嬸也是當年的支前模范,兒子是抗洪烈士,家里有閑房,三嬸茶飯上也干凈,請燕副書記放心,這可是根正苗紅的革命家庭,至于成分嗎,呵呵,那是歷史。”
李鳳岐介紹完畢,燕之青沒有再說什么,他點了點頭。蕭大堅說道:“我們這些人,更不能耽誤供銷社的經(jīng)營,我看我們的人來了,也住到社員家中,以便征求最廣泛人民群眾對我們這部戲的意見。看來,我們中午的做法是有點操之過急了,不是說,一唱革命主題曲,大家都一呼百應啊,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嗎?還有,我們的生活,我們自己解決,十幾個人呢,起火自己做算了。三孩媳婦一個人,還要打掃衛(wèi)生,還要為顧客做飯服務(wù),她干不了啊。今晚啊,我就到通鋪上,再將就一晚,聽聽顧客們的心聲。”
燕之青靜靜地聽著蕭大堅說話,他讀的是北京大學歷史系,對于歷史、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想聽勒蕭大堅繼續(xù)說下去,蕭大堅卻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