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旺到底是王全旺,他并沒有太多的驚訝,更沒有急著去向別人說明什么,而是脫下外套,幫助王長春弟兄栽起樹來。弟兄幾個感激了一番,也加快了手中的動作,中午的時候,已經栽好了幾十棵松柏。王全旺笑了,說道:“長春哥,要是咱城關鎮的群眾都學你們弟兄幾個,還怕完不成植樹造林任務?”
王長春也笑了起來,說道:“要說栽樹這事,是善事,和修路架橋一樣,可是現在愣是把義務植樹搞成了利益爭奪。不瞞你說,我們中州礦務局下屬的各部門,按照屬地管理的原則,植樹造林任務由你們當地林業部門管理。前幾年,我們組織職工跑到落子嶺上植樹,暫不論任務,就是那種氣氛,就令人感動,令人記憶猶新。可是這幾年,分給我們王溝煤礦每人種植三棵樹的任務,被你們這位陳科長給折算成了現金,一棵十五塊錢,必須如數地交給他,他再找工程隊去種樹。對此,職工有意見,說,我們自己就不會去栽三棵樹?可是,不行啊,他們不給我們分地段,我們到哪兒栽樹去啊?有的職工還問,錢交了,也沒有見他們把樹栽到哪兒去了?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王書記,我大哥說得對,不要說他們省屬企業,就是我們田縣化肥廠,這二年,照樣也得交錢的,比他們還多,一個人二十,雖說只扣了一半的工資,可大伙還是有意見的。有人找過蘇廠長,說,那可是三十塊錢,一家人一個月的伙食費啊,我們又不是不會栽棵樹,你們領導要是忙,我們趁下班那會兒空,也替你們把任務完成了。可蘇廠長的回答同樣是,沒辦法,人家林業部門,只收錢,不讓自己栽樹。”王長年接著說道。
王全旺一聽王長年是田縣化肥廠的工人,又看了看幾個人灰頭灰臉的樣子,笑了起來,說道:“長春哥,你們說這事啊,我記住了,今年咱城關鎮轄區內的植樹任務,不收錢了,讓職工、群眾自愿植樹,義務造林,把咱這三條河岸綠化起來,如何?”
弟兄幾個急忙表著態,支持王全旺的做法。王全旺又笑了起來,說道:“那好,今天中午我請客,你看看我們這樣子,進飯店人家能把咱趕出來,干脆,咱先到你們化肥廠張堂主那兒去洗洗。老張那兒,沒少訛我的酒喝,今天,咱也訛他一回,只管洗澡,不給他錢,如何?”弟兄幾個,又笑了起來。
陳坤把王全旺大罵一通,怏怏而歸,內心并非充滿著快活,徐慶幾個人假惺惺地勸說了幾句,也自散了。而枊三如、枊歡叔侄很快便找到了他,三個人商量了一番,終是沒個頭緒,這才又回城找到了陳家印。
陳家印一聽,拍起了桌子,大罵侄女婿陳坤:“渾蛋,事,要被你給搞壞完了,不要看王全旺沒有回擊你,他輕輕地哼一聲,我們全部都得完蛋。這幾年你們收的植樹造林錢,有多少沒有入賬,入賬的又花到哪兒去了,你們造的林又在哪兒呢?蠢!”
“家印,沒有這么可怕吧,他再怎么查,能跨過你這一關?”枊三如仍然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存在,輕描淡寫地說著。
“老柳,你以為田縣紀委是你家開的啊,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也給你說明白了,我,陳家印,田縣紀委案件查辦一科的科長,也就是一條小小的狗,查誰、不查誰、查到啥程度?我說了不算,上頭說你有事,我得伸出鼻子去嗅出你的臭味來;上邊說你沒有事,我得鏟把土把你的屎給蓋起來,知道不?你們這事,早就有事了,不是不查你們,是鄭冠旦、蘇辰昌閉著的那一只眼睛沒有睜開。現在你們非把他們的眼皮給戳開,而且戳得又是那么痛,那么準,那么狠,戳到了鄭冠旦的眼珠子里,不僅打了他的臉,更是揭了他的短,你說了人家命根子里的事,人家不要了你的命?”陳家印憤怒地說著,就往外走。
枊三如急忙拉住了他,連聲說道:“他姑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總得有個化解方案吧,是花錢消災,還是上邊找人,總得有條路吧?”
陳家印甩開枊三如的手,一臉憤怒地走了出去,說道:“對不起,我陳家印,這一次要自保了。”說完,憤然而去。
枊三如、枊歡愣在那里,陳坤叫囂道:“算個球,他能咋著咱,大不了,舍著錢上,往上邊跑關系,壓住他姓鄭的。我這就去中州市找俺二伯去。”說完,也開門揚長而去。
陳坤說的二伯,就是田縣縣委原組織部長、后來的中州市農委主任、現在已經退居二線的中州市政協副主席陳洪波,而現任的田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陳建斌,則是他大伯、原來的田縣農委主任陳洪偉的兒子。田縣信用社的那個常務副主任陳建明,是陳洪波的兒子。
有關鄭冠旦考察項目的消息,如一只只蝴蝶的翅膀在輕柔或是劇烈地扇動著,閃現出各式各樣的奇觀來。官場上的事,歷來如此,也正如新聞,所關注的無非是一人,無非是一人之一言一行,除此之外,別無可言,田縣,亦然。于是乎,田縣的大街小巷間便議論起鄭冠旦考察之事及與之相關的人與事來,豐子澤再度被人們從墳墓里給無情地“扒”了出來,不是說什么階級斗爭,而是說起此人的風花雪月來,甚至煞有介事地為其羅列著后宮佳麗。
對于官場,吳大用似乎早就心灰意冷了,可此事一出,他便喊出他的伙計們喝起小酒來。對鎮長閻學說了句:“閻鎮長,請放心,老吳我,這次安安穩穩地回田縣人大,降落著陸已成定局。你閻鎮長順利接任書記,也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洞之接不著鎮長,鎮人大主任還是穩拿的。小五,呵呵,弄個副科級,亦不在話下。我們阿鎮,平穩過渡,漸次遞進,皆大歡喜啊。”
閻學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洞之、小五,所有這些可都是咱們吳書記一手操控的結果啊,也讓我們學到了好多經驗。我三叔也跟我說過多少次,要向吳書記多學習。政治上首先眼得明,得站準隊、站好隊、站穩隊,可以干不成驚天動地的事業,萬勿冒出驚天動地的事兒來。枊三如這事,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貪了各單位上繳的植樹造林款,本來不算什么,可他非要去揭老鄭的短,說老鄭那玩意不中用,那,就對不起了,他花的那錢還真的有事了,成了引燃炸彈的藥捻子,不炸他個粉身碎骨,那可能嗎?還有,拍馬屁這事,是有很大忌諱的。他高致遠,自以為有文化,非要搞出個什么銅墻鐵壁來,這不是要阻擋縣委的決策嗎?搞出個馬虎神來,不是要吃了鄭冠旦這只羊嗎?也沒有看看人家老鄭的生辰八字,那可是1943年的癸未寒羊。你說,這不是自討沒趣,自找罪受,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