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濤看了一眼坐在辦公室里的幾個人,沒有說話。自從蘇辰光被停職后,他這個副縣長便代行了蘇辰光的職權,面前坐著的,是公檢法的大員和出事單位的領導齊大國。從省城趕回來的王北旺,是過來列席會議的。
“老馬,你先說,咋辦?”雖然都是副縣長,可趙雪濤要比馬仕杰的資格老一些,一個縣的縣政府里的副縣長加上副縣級的黨組成員、助理等等,一般要有十幾個、甚至更多,而副縣長的排名順序,除了那個主管財務人事的常務副縣長、或者進入到縣委常委的副縣長外,其他的,一般是論資排輩的,早任命一天,排名便要靠前一點。
“老趙,我能咋說,我是抓經濟建設的,對于這種事,我看,還是讓牛副縣長說吧,她可是聯系公檢法,主抓社會治安的。”馬仕杰笑著,把皮球踢給了副縣長牛玉玲。
牛玉玲笑了起來,說道:“老馬,我看你就是一個老滑頭,這供銷社可是你分管的,你不管,我們會管?再說了,民不告、官不究,又沒人報案,我們憑什么管啊?哪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嘛。”說著,又看了她的部下一眼,逐個問道:“雪飛、辰洲、老朱,你們誰接到報案或者舉報、上訴了嗎?”牛玉玲問的辰洲,就是蘇辰洲,如今已經是田縣檢察院的黨組書記了,趙雪濤開這種會,秦雪莉肯定是要找人來代替的。
朱清占、蘇辰洲笑著搖了搖頭。主管信訪工作的縣政府黨組成員姚廣書也急忙說道:“我們那兒,也沒有接到有關供銷社上訪的信息。”
莊雪飛愣了好長時間,才說道:“人,已經抓起來了,可并不能舉證他們中間,是不是動了手,是誰動了手,又是誰先動了手,更不可能是什么對抗、斗毆,也只能是一種安全防護措施不牢,造成的意外人身傷害。”莊雪飛停頓了一下,又說:“他們之間,并不存在什么直接的利益沖突,從法律的角度上來講,他們都是田縣農資公司的債權人。”
趙雪濤笑了起來,說道:“你們這個也不管,那個也不管,看來,還得老齊管了。齊主任,說吧,這事,咋弄?”
大伙的眼光,一下子便聚焦到齊大國身上。齊大國哼了兩聲,尷尬地說道:“這事,叫我咋說呢?他們,也就是湊巧走到一塊了,沒想到那樓梯扶手,年久失修,或者是他們用力過猛,承受不了沖力,就斷裂了。莊局長說得對,就是一起意外事故。意外事故,我們田縣供銷社,盡到人道主義的義務,就是了,就是了。”
趙雪濤沒有說話,拿起一支鉛筆敲打起了辦公桌邊沿,自言自語地說道:“民不告、官不究,民告了,官先究告狀的‘民’,民大告了,官就要抓他們,這事,有意思。他們咋就不告呢?周運發,無理上告,抓了,活該。張中行,有一點理,胡告,抓了,也沒有什么。可他們,摔死了,摔傷了,摔殘了,還欠著人家錢,可他們,他們為什么就不告呢?弟兄姐妹們,誰能給我一個答案?”
“他們,告誰啊?相互告?是公司的職工會賠建筑工人錢,還是建筑工人會賠職工錢?”蘇辰洲自己都笑了起來,說道:“這一點,他們很清楚。他們更知道你趙雪濤說的那兩個案例,因此,他們在等,在等政府,也就是縣社,給他們拿錢,這錢,出得差不多了,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如果真的晾在這兒不動,恐怕……”
蘇辰洲本來不想再說下去,看了趙雪濤一眼,又看了齊大國一眼,終于忍不住了,沖著齊大國說道:“齊主任,不要在這兒說敲梆子的話了,那就是你的事,事出在你們縣社樓上了,又是因為你們的事而起的,又是你們的人,你還有啥話好說的?說句不負責任的話,花錢買平安,息事寧人,非要搞成群體性事件不可啊?”
蘇辰洲資格老,后臺硬,平常不怎么愛表態,可他今天確實有點看不下去了,才這樣對齊大國說的。
趙雪濤笑了起來,對齊大國說道:“老蘇說的,就是我的意思。再對你說明白一點,也是蘇書記的意思,當然,不是這個蘇書記,而是那個蘇書記。我再明確地告訴你,齊大國。”趙雪濤的語氣,已經有些變了:“好幾個領導,包括省市的,是要拿你們縣社開刀的,你是不是以為,所有的壞事,都是他老賴干的,與你無關啊?我問你,這是怎么回事?”
趙雪濤說著,伸出了一個手指頭。齊大國驚呆地看著趙雪濤,問道:“什么?”
趙雪濤已經站起身來,說了句:“回去自己想去。散會!”
眾人嘻笑著站起身,走了。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的王北旺還坐在那里,沒有動。趙雪濤看了看,也重新坐了下來,問了句:“啥調子?”
王北旺慢慢地說出了六個字:“促生產,抓革命。”
趙雪濤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那個名單?”
王北旺回答道:“留存,等他們來分蛋糕。”
趙雪濤追問道:“已經吃下去的呢?”
王北旺笑了,說道:“趙縣長,還沒到那一步嘛。如果人家幡然醒悟,主動退還了,啊。”
王北旺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坐直了身子,他是剛剛從省紀委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向趙雪濤匯報情況呢。
雨,依舊下著,人們感覺到有點煩了,這老天爺,咋會這個時候下連陰雨呢,煩不煩人?
李俊才看著李文嶺的遺像,并沒有鞠躬的意思,也沒有哀痛的表情,只是嘴里嘟囔著:“文嶺,這一輩子,沒干過啥壞事啊,咋就摔死了呢,咋就摔死了呢?”
李巧云挪動了一下手中的雨傘,拉了一下李俊才的胳膊,說道:“好了,走吧,大。文嶺叔,你也看過了,咱回家去吧。”
猛然,老頭憤怒了,一下子甩開女兒的手,打掉了她手中的雨傘,沖著縣供銷社的辦公樓,大聲叫著:“媽那個x,干的是他娘的什么主任,工人發不下來工資,欠了東家欠西家,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兒?不會干,別他娘的干!文嶺,你不敢告狀,老李敢,我老李要替你告狀,田縣不行,咱就到市委、到省委,我就不信,他李鳳岐不管,他王滿順不管……”
風雨里,那聲音有些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