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清明、陳小敏兩口子這一回沒有回家找他爹賴夫之,也沒有找他二哥賴國慶,而是直接來到了田縣中醫院,找胡小勇談判來了。因為城里風言風語的傳說,讓他兩口子感覺到,這兩個靠山難以自保了。前幾天,賴清明往看守所送貨的時候,就聽說,當年裴永慶的那個朋友從國外被抓了回來,以同樣方式,鄰縣供銷社被騙的兩個公司經理,也異地關押在田縣看守所,他們好像是用社員股金填的窟窿,后來社員股金又出事了。今天一大早,賴清明又聽到陳建明被縣紀委“雙規”的消息,讓他們一下子明白過來,老二賴國慶進去,恐怕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中醫院里,照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陳小敏提了一盒蛋糕,問了兩個護士,才找到住在外一病房的胡小勇。沒有人照顧他,也沒有人來探望他,同一病房里的人,似乎得到了某種暗示,也都不和他搭腔,胡小勇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發著呆,眼睛看著輸水管,似乎在一滴一滴地查著數字。陳小敏的到來,讓胡小勇的臉上,閃現出一絲得意來,他輕輕地把一份樣報遞給了陳小敏,讓她到門外等自己一會,等他拔了針,再說事。
陳小敏尷尬地笑了笑,放下那盒蛋糕,便退了出去。坐在步梯里等待著的賴清明,看到老婆又出來了,問了聲:“這么快,咋說的?”
陳小敏回答著男人:“正輸著水呢,病房里恁多人,會說事?給,他給了一張報紙,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賴清明接過報紙來,是一份八頁的小報,報刊名字是“中州之聲”,仔仔細細地翻看了一遍,全部是形勢一派大好的報導,并沒有什么異樣,在縣區新聞那一欄,報道的是田縣政府頂著壓力,進行企業改制,再生資源回收大市場建設如火如荼。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這兒,這兒。”老婆陳小敏指著娛樂副刊,說道:“清明,你看看這兒,說的是什么,這不是胡小勇的名字嗎?”
賴清明這才看到,在最后一頁副刊上,登了這樣一則趣聞。題目叫“沒姓沒氏倭寇女、通奸某縣副主席”。說的是某縣一個女企業家,沒姓沒氏,原來是倭寇遺留在中國的孤女。嫁給了一個癱瘓而喪失生育功能的男人,可她后來卻生了一個孩子,更為奇怪的是,這孩子的母親沒有姓,父親姓郭,可他卻姓王,叫王某滄。后經檢查,這孩子的親生父親居然是某縣政協副主席,這孩子平常喊王某某副主席為爺,背地里卻喊他親爸爸,且王某某家的子女盡知此事,而且個個身居高位,真是一群不知廉恥的東西。”而文章的結尾,居然還說:“某縣這種奇事甚多,明天我們介紹一個:“親生姐妹同‘奸夫’,高官連襟雙‘無能’,五個子女的父親居然是個死刑犯。”
賴清明臉上的汗出來了,這個胡小勇,連這樣的事都敢爆料,自己小食品廠那點破事,恐怕是小菜一碟,現在抓食品安全正緊,山西那邊的假酒案都槍決了好幾條人命,就連國家級的大品牌“三鹿”奶粉都判了好多人,人家那能量,比自己的老爹、兄長大得多了,也沒有保下來,自己這產品,供應的又是特殊的人群,多大的罪,法院都能給自己套上。
就在這時,步梯口傳來拐杖移動的聲音,賴清明急忙走到了樓梯口,果然是胡小勇,他伸過手去,接過那份樣報,說了句:“這個,明天才出版,今天還是秘密,你們看一下也就是了。長話短說,你們那個小食品廠,我已經關注多日了,我知道,你們也是懂規矩的人,想私了,也行,三天之內,給我送五萬塊錢,讓我去見見領導,把這事給壓下來,不見報,也不向有關部門移交了。今后,你們注意點也就是了。到時候,我還可以給你們搞正面宣傳。如果不同意,你們現在就可以走了。再見。”
胡小勇說完,扭過身子,回病房去了,根本不給賴清明討價還價的余地,賴清明看了女人一眼,女人咬了咬牙,說道:“你回去吧,我去找死老頭子。老二,一千萬的窟窿,他都拿錢填了,咱這點小事,他要是不管,我就吆喝他老鱉孫,扒灰頭。”
賴清明一屁股坐在步梯上,也不表態。陳小敏早已哭著,下樓去了。
可令陳小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姐夫楚文革如鬼魅般把她堵在了樓梯口,奸笑著說道:“東東他小姨,這兩天沒吃飯錢了,再借給姐夫點,五萬沒有,一萬也行,一萬沒有,五千,總有吧。那么大一個食品廠,做的又是獨門生意,那利潤,高得嚇人,這點小錢,在你這個富婆手里,那就是小‘開死’啊,姐夫不怕你告我敲詐勒索,銀行卡號,在這兒呢?”楚文革說著,把幾張紙遞給了陳小敏,陳小敏一看,竟然是食品廠產品的化驗單,而且是原件。
楚文革依舊笑著,大度地說道:“原件,僅此一張,你可以燒了。不過,銀行卡號,可得記牢了,老楚,還得等孩他小姨救助呢。還有那老鱉孫,老子照樣饒不了他,你回家告訴他,老子這一回是實名舉報,他那點雜碎事,老子要一樣一樣給他翻騰了。”說完,輕輕地拍了一下陳小敏的臉,淫笑兩聲,走了。
陳小敏的腳步,如同綁了塊大石頭一般,再也抬不起來了,她一下子趴到樓梯口的窗戶臺上,痛哭起來。
“小敏,咋啦,誰生病了?”一個女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還有一個老人問了聲:“這,不是老陳家的二閨女嗎,在這兒罵啥啊?”
陳小敏這才抬起頭來,一看,原來是老同事李巧云和他爹李俊才,手里提著一個大飯盒,應該是來看病人的。于是急忙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苦笑一聲,說道:“沒事,沒事,就是給俺娘來開藥,醫生說起了俺爹,我就傷心了。”
陳小敏編著并不完美的謊言,李巧云也根本沒有在意,他們雖說當年是同事,陳小敏他爸還是土產公司的支部書記,可她們并沒有過深的交往。于是就準備安慰她兩句,和父親上樓去看望婆婆。李俊才這些日子,病好了許多,執意為親家母燉了只雞子,并且要親自送過來。可陳小敏的話似乎又勾起了老人的憤慨,他大罵一聲:“你爹老陳,是個好人,大好人,可是你公爹,賴夫之,是個大孬孫,哼,大孬孫的日子,快到了,快到了。”
老頭說著,便加快了腳步,往電梯門口走去,李巧云猛然覺得,只要讓老頭罵人,這身體就好了許多,回頭對陳小敏說了句:“老糊涂了,別理他,別理他。”便快步追趕李俊才去了。
沒想到,李俊才卻聽到了閨女說話,大罵一聲:“你說誰老糊涂了?我告訴你們,我,李俊才,精明得很,今天上午,我還在縣社辦公室給陳忠實、鄭冠旦打了電話,你以為我不敢告他們,我讓縣社辦公室的人聽著,讓他邵獻洲聽著,我老李告他們的狀,他們那貪心,就是給他們個銀行,也填不平的。”
老頭叫嚷著,電梯口的人便笑了起來,心想,這老頭肯定是個瘋子,來醫院撒野來了。
“老李伯,你咋來了?還帶著飯盒啊,俺娘快出院了,不用再麻煩您了。”眾人回頭看時,原來是縣長王全旺和他老婆鄭風雅,急忙往一旁閃了閃,王全旺扶著李俊才,回頭對坐電梯的人說:“電梯下來了,下來了,醫院的電梯大,大伙往里擠一下,都能坐上,都能坐上。”
人們看了看,也又擠了過來,李俊才的聲音,依舊在電梯里喊叫著:“小孩,你伯我一輩子就是這脾氣,不平的事,不讓我吆喝,那可不行。上午,你老陳伯說了,我反映的情況,他會認真落實的。你們啊,也得加快點速度,不能讓工人老是下崗,吃不上飯,那是要鬧事的。”
王全旺握著老頭的手,說道:“那是,那是,老李伯,你這狀告得好,陳書記、鄭書記,還有臥床不起的蘇書記,可是指著我的鼻子罵了。呵呵,好了,到了,到了,俺娘就住這一層。”說話間,王全旺把老人扶出了電梯間。
電梯里有幾個人笑開了,說道:“光想著聽縣長說話呢,坐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