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遠得到王全旺的認可,不是因為他向王全旺表了忠心,也不是因為此前他反對過秦雪莉、朱清占,而是因為他對在縣長常務會議上,受到不少阻力的王全旺說了這樣一句話:“把發展權讓給基層,把收費權收繳上來。企業的發展,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到處都是起死復生的事,政府能發揮多大的作用?更不可能再負債投資。政府的職責,重點是管理,把收費權收繳上來、監督起來,政出一門,企業的負擔問題也就解決了。”
王全旺覺得,杜明遠的話,說到了根子上,政府里的一群過了氣的所謂縣長們,看著別人的錢做決策,連個小門店都不知道咋干的人,為生意人支招,以行政管理的手段來管理企業,這是從人和用人的方面,解釋了田縣經濟的一些怪象,也包括像齊大國這樣無知者無畏的人,一個恐怕連企業報表都看不懂的人,竟然要操縱著部下,打出了發展社員股金突破兩個億的口號,實在讓人感覺到好笑,而像三嫂那樣真的懂經濟的人,卻被他們趕下了臺,冠冕堂皇地趕下了臺,聽說竟然沒有一點同情的聲音。
就在兩個人越談越提勁的時候,蘇辰洲來了,王全旺急忙讓他坐了下來,笑著說道:“洲哥,秦雪莉近期恐怕是上不成班了,這個擔子,你得擔起來啊。”
沒想到蘇辰洲卻連連搖起手來,說道:“王縣長,這個擔子,我真的擔不動。說句實話,辰光出事之后,我就反思過這事。我們弟兄,除了辰昌之外,包括辰光、辰玉和我,還有一個丙辰,是基本上不合格的干部,更不要說能力。辰光,沒有洞察能力,讓田縣公檢法系統放任自流,以致成禍,辰玉、丙辰,根本就不是當鎮長、書記的料,一個被潁鎮的干部嘲笑著,一個活在馮振東的翅膀之下。至于我,這些年一直想著,不與他們同流合污,已經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但又何嘗不是在浪費著干部資源啊。說白了,我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占著茅坑不拉屎,哪兒還敢再占了主位,當起大神來啊?要是那樣的話,俺大伯的一生清名,將真的會被我們給玷污完的。我說的,是真心話,這是我的辭呈。但,你也放心,我會為明遠他們,站好最后一班崗,用我這一點點所謂的蘇家‘勢力’,護送他一段。把北旺他們查實的一些案件,進入訴訟程序。老百姓要看的戲,是殺奸臣!不殺奸臣,難剎戲,雖然你王縣長要唱的是經濟戲,那也得殺幾個小鬼試試刀。比如制造劣質小食品,坑害在押人員健康、牟取暴利的賴清明。再比如胡亂執法的城建督查隊,李長燦等人在陳為民的授意下,把規劃的公用衛生間的土地,開發成了小產權房產等等。就讓明遠他們去辦,北旺書記那里,查大案、要案、經濟案,我們共同努力,把田縣經濟恢復過來,讓老百姓有工做,有錢掙,那才是正道。”
王全旺笑了,說道:“那好吧,你就以田縣檢察院黨組書記的名義,向縣委組織部推薦杜明遠同志官復原職,外加一個副書記,如何?”蘇辰洲點著頭,領著杜明遠,走了,也帶走了一些王全旺心中的不快。
王全旺拿出表兄田廣軍聯合齊大國等人報過來的收購田縣三院的報告,看了幾頁,覺得有些乏味,只不過是把出資性質,由金盾信用社儲蓄資金換成了田縣供銷社社員股金服務部的股金罷了,同樣是把問題轉化到金融單位。真的不如吳二用那一份,簡潔明了。即核定田縣三院資產總值,然后上浮30%,由田縣中醫院收購,但欠群眾的“真實集資款”,按總資產上浮后的價值予以分攤,用三到五年的時間還清,也可以入股。資金來源為重組后的“新田縣三院”、也就是“中州骨科醫院田縣分院”的經營利潤,安排有資質的醫生、護士經考核后就業,而非“一鍋端”。
王全旺又看了一遍吳二用的報告,覺得可行,又想了想杜明遠的話,便要撥打田縣衛生局局長魏金山的電話,他覺得,這事交給他和莊雪飛、陳家印來干,等生米做成了熟飯,然后象征性地在縣委常務會上通過一下,就是了。如果讓他們拿方案,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又要生出諸多厚薄之詞呢。可就在這個時候,哥哥王福旺、王北旺過來了,說五叔王滿當,上吊自殺了。也就是同一時間,后街的王松芳,拄著拐棍在老姑父王義的墳墓前撒尿,一頭栽在那座烈士紀念碑上,死了。
匆匆上了車的王全旺問了四哥王北旺一句:“咱大呢,老三不是也回來了嗎?”
王北旺笑了,說道:“老頭兒動了惻隱之心,不僅讓三哥把馬建強取保出來了,還說,由他出資,要把舒芬那個半拉子工程給買過來,要辦一所苦縣一高復讀學校。還說,他不想看到寨上的任何人進監獄。這老頭,越活越像咱奶奶了。”
王全旺靠在車后背上,閉上了眼睛,說了句:“他,不傻,我敢保證,他這個復讀學校,掙的錢,不比三嫂那個制衣廠少。”
王福旺笑了起來,說道:“所以,哥終于想開了,裸辭去田縣一高的公職,要跟著咱叔,當這個復讀學校的校長了。呵呵,哥還有十幾年的時間,也要發大財了。哥可是有一股脫離牢籠的感覺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王福旺得意地說著話,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那不是咱叔,還有南旺嗎?呵呵,還有王長秋、馬建強,那個女的,是舒芬,夠快的啊。”
初夏的達摩嶺,麥子黃了,擠在成大片的塑料大棚之間,變幻著顏色,寨門口處,依舊站著不少人。
就在這時,眾人聽到幾聲怪異的聲音,如同雪崩一般。眾人驚嚇得跑到了還沒有完工的水塔邊時,寨門口里面那兩間單獨的房子,真的倒塌了,不是坍塌,而是齊刷刷地倒了下來,沒有一點聲響,甚至沒有蕩起一團灰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