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銷店內,翠蓮一臉的不滿,王勝利少收了一毛錢,又來了個要吃要喝還得白住的瘋婆子,也不知道這賬該咋出,官青河供銷社賬務室每次都點名批評下邊幾個村的經銷店、代銷店管理混亂、賬目不清,還一直追問他們這些派出去的正式工,到底是跟經銷店一勢、還是跟公家一勢。武松江并沒有理會翠蓮的不滿,到結賬的時候他會替她擺平的,常言說,死價錢活秤,這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
西邊套間里已經響起了切菜的聲音,那一間是廚房,不用問,是蓮子在忙活著呢。蓮子雖說是臨時工,按生產隊的勞力給記工分,可這店里的里里外外沒人干的活全都是她的,翠蓮是正式工,只負責賣貨、記賬,其他雜活,是極少伸手的,除非哪天她高興了,才會破天荒地幫蓮子一下。不過她對武松江還是極信任的,因為清河驛經銷店是官青河供銷社效益最好的點,吳主任還讓大伙向她和武經理學習呢,而且她能看到,在這清河驛大隊,武松江說話是有分量的,雖說他只是大隊的委員、經聯社的主任、第四生產隊的隊長,但她能看出來,大隊支書兼大隊長宋子厚、副大隊長李全應在好些事上都聽他的。
武松江就站在經銷店的門口,路邊的大楊樹下,瘋婆子依然嘶啞著喉嚨唱著,并沒有人聽,連幾個孩子也跑到河東武二平家門口、一個沒有院墻的院子里打四角去了。清河縣城的班車回來了,車上并沒有什么人,司機老侯摁了兩聲喇叭,做了個捏捏的手勢,車子又慢騰騰地上路了。西邊的天色紅了,武松江知道,社員們該放工了,黑殿臣也快到了,他已經嗅到了淡淡的煙草味,和輕脆的馬鈴聲,不遠了,武松江向路邊走去。
包文正云端開了口
萬年神龜你聽心間
包黑子今天把你宣
令你火速去下凡
令你火速凡間下
去抓回青龍黃龍龍兩盤
那神龜得令不敢怠慢
一陣雷聲一響鞭
。。。。。。
“噼啪”一聲輕脆的馬鞭聲響起,叮叮當當的馬鈴聲已經從西邊飛了過來。從武松江家東墻外、黃河岸邊的生產路上,社員們已經肩扛車拉地放工了,今天是去殺芝麻了,副隊長林銃子也聽到了那熟悉的鞭子響聲,隔著河道說道:“江哥,老黑來了,快接著。”說著把手中的長鐮遞給了身后一個胖女人,那是他老婆竹蓮,挺好聽的名字卻被生產隊里的男男女女喊成了“豬臉”,竹蓮隨手接過男人的家什,問道:“還做你的飯不做?”林銃子沒有答話,大平媳婦巧蓮笑道:“俺江叔這店一開業,銃子叔可真中了,白天掙工分,晚上掙工資,公家還管飽,可真要發財了。”銃子老婆得意地客氣著,大伙也就嬉笑著走到了公路上,有人使勁地跺著腳上的泥,惹來幾聲“假干凈、尿洗手”的嘲笑。
咴咴咴咴,幾聲嘶鳴,一隊清一色的白馬拉著膠轱輪大車輕快地跑著,鐵蹄踏擊著柏油路面,發出輕脆的聲音,在夕陽西下的天際,如同一隊神駒出世,老黑真的來了,武松江和林銃子走了上去,接過那鐵塔般漢子手中的韁繩。
他們這頭一趟是空車,是到臨近的苦縣拉烤煙的,一隊十輛大車、十條漢子、十匹清一色的白馬,在這條道上人稱許昌老黑的“白馬隊”,是國營單位的運輸隊,牛的很。武松江和黑殿臣打著招呼,不解地看著車上,一個穿著過時長衫的瞎眼男人,懷里抱著一把曲胡,一個俊俏的小女子,收拾得干凈利落,挽著好看的發髻,腳邊放了個碎花包裹。老黑看了武松江一眼,笑了,說:“寶豐馬街的,順道到亳州趕藥廟會的。”說著,對那人說道:“下車了,今天就住這兒了,老兄。”
說話間,車子停在了大門口的那棵大白楊樹下,那女子先下了車,又伸出手來攙扶著那瞎子下了車,黑殿臣指著武松江對那女子說道:“一會找他登記,今天就住這了,明天就到苦縣了。”那女子感激地點著頭,背起了包裹,扶著那男人往院子里走。林銃子早已牽著老黑的領頭大白馬向院子里走去,社員們也在旁邊指指點點地說著,就連那瘋婆子也停止了嘶啞的聲音。
二平看著那女子的背影和那瞎子背上的琴,高聲說道:“都快回家做飯去,今晚有好戲聽了,老神婆,有人撐你的行了。”那瘋婆子并不在意,自己往女鋪門口走去,她可是到哪兒都吃住免費的,連在門口看熱鬧的翠蓮也拿她沒一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