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的時候,五隊的紅薯秧子已經(jīng)割完了,一條條紅薯秧子卷起的青色巨龍,在落日的余暉里閃爍著光芒,大伙有說有笑地向村子里走去。雖然宋三叔一再地讓宋子潤把燕干部給領(lǐng)到大隊部去,可燕之青卻笑著說:“我的吃住問題,由供銷社的吳大用主任統(tǒng)一安排在了清河驛車馬店,就不勞你們操心了,大伙干了一天活,都累了,還是早點回家去吧,老人孩子還都在家等著咱們呢。”說完,向大家揮了揮手,又對宋子潤說道:“大兄弟,麻煩你把我給送到清河驛車馬店吧,這地兒,我可不熟。”
宋子潤滿口答應道:“俺家就在那兒住呢,有啥好麻煩的,說不定晚上還能聽上戲呢?這車馬店的生意好,還經(jīng)常有人來唱戲,熱鬧得很,這兩天,大老蕭也回來唱了,真好聽。”
“噢,你是說咱清河縣梆子劇團的蕭團長吧,他倒是挺快的,趕到我前邊來了,我還說要給他動員群眾呢,看來,我是多想了。”宋子潤笑道:“他們這些老同志啊,可是說干就干的,聽說上午還召開了上年紀的社員開了什么‘談座會’呢?”
燕之青并沒有糾正宋子潤的錯誤,而是說道:“好家伙,這么快啊,你們對他寫的這部戲有啥看法啊?”
宋子潤撓了撓頭,說道:“燕干部,我們社員還能有什么看法,我們天天念叨著我們清河驛的大英雄武俊義,都把他當神敬了,給他寫場戲,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燕干部,說句不中聽的話,讓我出十斤麥子,我都愿意。”
燕之青笑道:“我這個思想覺悟,就很好嗎?為什么只出十斤啊,是不是出得多了,出不起啊?”
宋子潤憨厚地笑了,尷尬地說道:“燕干部,你可真看出來了,俺們五隊啊,每年每人也就是分半布袋頭子小麥,這要是多了,我還是真拿不出來呢。”
燕之青的臉稍稍有些動容了,說道:“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可我聽說,你們的麥子也打得不少嗎?不也是連年豐收嗎?怎么就分不到老百姓的手里呢?”對于這樣的問題,宋子潤自然是不能回答的,其實,燕之青同樣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這種問題他在苦縣工作時,就經(jīng)常遇到。
二人說話時,早已走到了石橋之上,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二平他們已經(jīng)點燃了汽燈。老蕭今天興致極高,放出話來,今晚要給大伙唱一段包公戲。大伙看見宋子潤過來了,還領(lǐng)著一個干部模樣的人,便嘻笑著問道:“子潤,哪兒來的貴客啊,這店啊,恐怕住不成了,人家苦縣運煤隊的王隊長、陳州城運雜貨的韓隊長,早已把房間給占滿了,連蕭隊長他們都要住到俺松坡叔家去呢,我看你們啊,還是另選住處吧。”
宋子潤笑道:“臭小子,這也是公社派來的,他是燕干部,對了,你松江叔呢。”二平一驚,沒有再往下說什么,搖了搖頭,向后邊喊道:“三嬸、撅……”又急忙改口,說道:“翠蓮同志,公社來人了。”蓮子和翠蓮走了出來,看了看,不認識,燕之青笑了笑說:“我叫燕之青,是公社派來工作的,請問李委員還有子七同志在哪兒啊?當然,蕭隊長也行。”
蓮子笑了,急忙向貴賓室那邊跑了過去,三個人紅頭脹臉地走了出來,李鳳岐上前握住了燕之青的手,用力地搖動著,滿嘴酒氣地說道:“燕副書記,歡迎,歡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蕭大堅同志,這位是羅子七同志。”看著醉醺醺的三個下鄉(xiāng)干部,燕之青的眉頭一皺,輕輕地握了一下手,說道:“你們辛苦了,對了,那位被吳大用主任稱贊不已的武經(jīng)理呢?”
李鳳岐想了想,說道:“你是說松江啊,那小子,恐怕喝得比我們還多呢,早已睡去了。”燕之青一愣,心想,看來那封群眾反映的情況,基本上屬實,拉攏干部,勾結(jié)車隊,煙酒開道,腐化墮落,至于到?jīng)]到不殺不足以解民憤的地步,就不得而知了。就在這時,林銃子抱著一床被子,哼唱著小曲,從橋頭走了過來,看見他們在經(jīng)銷店門口說話,也大模大樣地走了過來,呲著牙笑道:“幾位老叔叔,銃子今晚上就不陪你們了,掙錢要緊,掙錢要緊,反正他李逵三說了,俺爹是共產(chǎn)黨的合作對象,不是漢奸,不是漢奸,哈哈,不是漢奸,不是漢奸。”說著話,早已一搖三擺地向那個飼養(yǎng)草棚走去。走到登記室門口,還不忘啪啪地拍了幾下木門,大叫著:“江,有客人來了,還不起來登記,是不是喝醉了啊,看你那酒量,還想跟我比呢,嘿嘿,你差遠了,我爹不是漢奸,不是漢奸,三舅說了,三舅說了……”燕之青想,看來這個就是舉報信里說的,那個漢奸的后代林銃子了,不務正業(yè),掙外快,說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