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胎兒在這時竟輕輕動了下,小腳丫在她肚皮抵出一個薄薄的印子,好似在安撫她,她沒事。
這小小的動靜,漸漸喚起許清如的求生之意。
“對不住啊懷生,是阿娘無用。”
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抓起青霜橫劍一斬,硬生生剖開肚皮,將腹中嬰孩取了出來。
小小嬰孩一身青紫,一動不動地躺在她身側。
許清如伸出冰涼的手,輕握住女兒滿是血污的小拳頭,靜靜地等著,待得一聲孱弱的啼哭聲響起時,眼淚從她眼角滾落。
淚水墜落在地,化作一團光霧消散。夢中場景又是一轉,來到了丹香泠泠、燭火搖曳的丹堂。
許清如滿頭銀絲,與南新酒十指交握,包裹住懷生小小的手。
她動了動唇,想說些什么,但生命流逝得太快,她只來得及看懷生一眼,便沒了氣息。
然而這一次,那些沉寂下去的未言之語,卻在懷生耳邊,一句一句響了起來——
“阿娘懷你那日,曾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巨樹從東邊來,落入阿娘腹中。那樹很快化作一柄木劍,劍身刻有‘懷生’二字。阿娘醒來后,覺著此二字甚合心意,便給你起了這名。只盼吾兒此一生,無論身遇何種境地,都‘心懷生望‘。
“懷生謹記,你是娘和爹千盼萬盼方盼來這人間的瑰寶,你從來都不是累贅。為吾兒開竅,乃是我們心中所愿。阿娘與你爹活了兩百多載,曾入宗門、拜良師,曾遇良人、結善姻,更曾悟道學劍,踏青云志。光陰不曾虛度分毫,此一生,已是無悔。
“還望吾兒莫怪爹娘為你強開仙緣。爹娘帶你來這世間,怎舍得叫你只以病痛煎人壽?自是要替你爭一線生機,好叫你看一看這世間瑰麗。然修仙之路,荊棘叢生,絕非坦途。個中滋味,唯己能知。吾兒日后之路,爹娘恐不能相陪。阿娘把青霜留與你,讓它代替爹娘伴你左右。惟愿我兒,能朝聞大道,逍遙于天地。”
懷生從夢中醒來,淚水流了滿面。她懵懵懂懂地意識到,方才那夢是阿娘的最后一點執念。
都說母女連心。
她在出生時分明沒有意識,卻聽清了許清如說的那句“是阿娘無用”。她知阿娘總覺愧疚,所以從不喊疼,也從不流淚。
許清如知她嫌自己是個累贅,總是要不厭其煩地同懷生說,她是爹娘的珍寶,是他們同上蒼祈來的掌中珠。
這些話,許清如分明說過許多許多次。連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她都想著要再說一回,再說這最后一回。
于是一念成執,纏繞尸身久久不散。
“阿娘,我聽見了。”懷生張開雙手抱住棺槨一側,任眼中熱淚砸落,“我聽見了,阿娘。”
石門吱嘎一響,一隙薄淡的光攜著春風吹散塵埃,撫上懷生的臉,帶著阿娘掌心的溫度。
這塵盡光生的時刻,仿佛是阿娘在與她道別。
應姍緩步走進石室,對懷生道:“出來罷,你爹娘舍棄一切給你開心竅,不是為了讓你同他們一起死。這安魂木我不會動,日后你想他們了自可過來。”
懷生未曾辟谷,身子骨亦孱弱,應姍幾乎沒費什么力氣便把她抱離了石室。
她自小醉心丹道,從不曾碰過凡俗之物。那日卻拿著食單,親自做了懷生愛吃的云乳桃花糕。
懷生頂著一雙紅腫的眼,默默吃完了所有云乳桃花糕,不哭也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