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以看見了嗎?”聽聲音,他像是蹲在門口舉著手機的手電筒。
景越分不清到底是磨砂隔門帶來的模糊濾鏡,還是她眼睛泛起了漣漪。她只是隱隱覺得,如果媽媽吞藥自盡的那晚,也有一束光就好了。
她就可以親手挽救那份生命。
也就可以不這么恐懼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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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怡出生在書香世家,從小被父母灌輸的觀念是女孩子在感情里要有自尊自立的本事,而這本事好似并沒有發揮作用的余地——梁器宇是她大學時期的初戀,對方雖出身寒門卻是極其上進,對她也是極好的,戀愛期間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懷。
所以景怡常常會記起他求婚的那晚。
那晚倆人在一家西餐廳共度戀愛三周年紀念日,室內的小提琴婉轉在耳畔,將外面的雨聲和雷聲全數遮了過去。
等倆人出門時,門外的積水已經過了腳腕,大雨依舊下個不停,出租車也難以尋到蹤跡,在等待了半個小時后,梁器宇冒雨從對面的商店買到了最后一把傘。
他身上的西服花費了他勤工儉學的一半月薪,被雨水打shi后,狼狽地貼著襯衫黏在身上,頭發也全數塌在臉上,露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對她說,“走吧,我背著你。”
他的后背其實并不寬廣,仍是少年的脊梁,還有滾燙的溫度隔著潮shi的衣服傳來。不是很舒適,卻讓景怡想起了兒時父親的后背,那時候爸爸背著她在樓下散步時常說,“我們家景怡長大后一定要嫁給能背得動她的男生,不要找手無縛雞之力的。”
景怡下巴貼在他的肩膀上,環著他腰間的手觸碰到西服口袋的盒子上,梁器宇一僵,就聽見她漫不經心的口吻,“你這戒指打算什么時候拿出來啊?吃飯的時候你就一直摸著。”
她很通透,他卻很緊張。
于是,他將景怡放在一處長椅上,她舉著傘居高臨下,梁器宇顫抖著手從口袋掏出絲絨盒子,“景怡,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那會,他幾乎是一無所有,只有滿腔愛意。
但是這愛意像是香水一樣,前期濃烈,中調綿遠,后調就趨于清淡無味。景怡在情人上門逼宮時才想起來那句“女生要在感情中占據主動權,要自尊自立”,可是那會她也同對方一起歇斯底里,為著同一個男人流著淚。
后來,景怡帶著女兒回到了越州,在婚前父母為自己買下的房子里生活,還將女兒改了名字,隨自己姓,以示與過去割裂。
可是過去始終如夢魘般纏繞著人,甚至折磨到現在的生活都如履薄冰。于是,在一個星期天,她支開景越,讓其在外公家過夜之后,一個人找好了律師立下遺囑,便服下了大量安眠藥,靜靜躺在了房間里。
那年,景越六歲,依舊是對著母親有著依戀的小孩。她偷偷溜回家時,在門縫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媽媽,以為對方是累了,喚了幾聲媽媽后,對方未應答。于是她悄悄溜到床邊,伸手就想和媽媽玩蒙眼游戲,而指尖碰在眼皮上是冰涼僵硬的觸感。
她并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覺得媽媽好像很冷,跟感冒生病了一樣,光著腳從自己房間里拿了一床被子,蓋在了媽媽身上后,她也躺了上去,雙手環抱著媽媽,以求把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直至舅舅的到來,哄鬧的聲音將她吵醒,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耳畔傳來“這孩子真是心大,媽媽zisha都不知道打120”和“真可憐啊,沒了爸之后,媽也沒了”。
有憐惜也有看戲的聲音。
像是帶著音效的回聲,在每個漆黑的深夜響徹,提醒著她好像親手葬送了母親的生還機會。
悲痛總是后知后覺的。
一如此時,梁臣望著景越在光下有些慘白的臉——被突如其來的停電嚇到了,從出浴室到他房間的浴室,她都是木木的一副表情,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漂亮提線木偶,死死地握著他的手腕。
“你先在這里洗一洗吧,我去給你拿衣服。”
他調好淋浴的溫度,將人安撫進去。
水珠如雨,匯成林砸在地板上,喚醒景越的理智。
如夢初醒,她干澀著一副嗓子喚了聲好,而后在踏進浴室的時候又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