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涼風了,汽燈里的汽漸漸不足了,發出“嗚嗚”的微弱的聲音,燈泡也變成了暗紅色,向里癟著,大伙中有瞌睡得撐不下去的,人也就漸漸地散了,冰蓮來了個漂亮的結尾,剎了戲。
人們打著哈欠慢慢回家了,二平和幾個年輕孩子看著漂亮的冰蓮牽著趙鐵賢的手往下邊走去,談論著他們如何睡。喜蓮過來用挑桿摘下了汽燈,放了氣,回頭看了二平他們幾個一眼,狠聲說道:“看什么看,再看把眼珠子給你們摳出來,沒出息。”幾個小伙子也就哄地一聲散了。
喜蓮往店里走的時候,蓮子提著她的小木桶走了出來,上邊蓋了一條頭巾,武三嬸抱著妞妞跟在后邊,武松江隨手抓了幾粒糖塞到快要入睡的妞妞手里,妞妞睜了睜惺忪的大眼睛,說了聲:“二爸,肉肉?!倍旱萌龐鸷退山α似饋?,蓮子笑著數落著女兒:“就知道吃,都多大了,還讓奶奶抱。”喜蓮接過蓮子的話說:“咱就知道吃,咋啦,妞妞,明天二媽給妞妞包餃子吃,中不?”她是來等冰蓮的。
一個個的終于安頓下來了,武松江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查了一遍,才回到登記室門口。這時,王勝利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手拎著半瓶酒、另一只手拎著一個紙包,給武松江讓了一根煙,便略帶醉意地向后邊走去。
武松江搖了搖頭,進了登記室,隨手關上了門,這種走家串戶收銀貨的,個個都鬼得很,還是不問那么多的好。武松江和衣躺在床上,聽著外邊的風聲,似乎要下雨了。他翻了個身,過濾著生產隊里的活,北崗的芝麻收割完了,要是天氣好,兩三天就能把地給收拾出來,要是下雨的話,還得找個通風的地兒給垛起來。西大片的玉米也已經收過了,得讓老崔他們幾個牲口把式分出來,該犁地、耙地了。還有北洼和北大灘的紅薯得等幾天再出,還能再長幾天,老邊疆地那一點高粱,干脆派幾個婦女照護著收了,嘿,還得讓蓮平領一班去殺高粱,她是生產隊的會計,銃子領一班去整地、打坷垃,對,就這樣干。武松江想著想著,有了幾分睡意。
“妹子,你這小臉、小身段長的,都能迷死人,我要是個男人,非抱著你睡不中。”喜蓮看著冰蓮用溫水擦拭著潔白曼妙的身子,羨慕地說。冰蓮紅著臉笑了一聲,說:“大姐,我這身板,沒一點勁,干活不中,下不了力,那象大姐你們,個個都生龍活虎的。”說著,輕輕地用毛巾擦干了身子,穿上了衣服,就端著水往外邊去,可又有點遲疑的樣子,那模樣既可憐又可愛。喜蓮走過來,接過盆子,走到屋門口,嘩地一聲潑了出去,回頭看了看冰蓮,隨手關上了門,上了門閂。
林銃子又給牲口淘了一滿槽草料,這才回到那間低矮的飼養棚,把老婆送來的新棉被疊放好了,自己就坐下斜靠在一棵干木柱子上,屁股下的蘆葦芼子是下午蓮子剛換過的,上邊又鋪上一層厚厚的麥秸,柔軟溫和,用不著被子的。再說喂牲口這事,是要起夜的,一晚上不起個三五回那可是不行的。要不咋說,馬不得夜草不肥呢?嘿,啥人啥命啊,能這樣就不錯了,這一夜黑隊長給一塊錢,頂一個大勞力出一天工呢。林銃子隨手掏了一把黑殿臣的伙計給的料豆子,咯咯嘣嘣地嚼著,這黑豆,真香,炒得也怪熟哩,還是給四妮子裝一把吧,想著的時候,就又抓了一大把裝進了布衫兜里,四妮子其實是他小兒子,上邊生了三個“中用”(男孩)的,他兩口子光想要個妮,可沒有想到又生了個小子,為這事,他沒少罵老婆竹蓮,說人家都是插花著生,你倒好,一肚子帶把的。這時候,王勝利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林銃子還以為是黑殿臣的人呢,連忙站了起來,一看是那個收銀貨的,便又坐了下來。王勝利說道:“林隊長,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來,咱哥倆吹二兩。”說著,也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把手中的酒瓶子遞給了林銃子,半瓶子清河大曲,發出濃烈的刺鼻氣味,一下子勾起了林銃子的酒癮,接了過來,王勝利又從布袋里掏出一把帶皮的炒花生來,放到了麥秸上,剝了一粒放在嘴里,香甜地嚼著。
嘩嘩啦啦的流水聲把昏昏欲睡的武松江給驚醒了,他想,真的下雨了,可聽了聽,外邊只有風聲,他又梗了下脖子,原來水聲是從隔壁傳過來的,透過那道竹竿編織的隔山縫隙,他能清晰地看見,翠蓮正在抹身子。這閨女,身子白花花的,胸脯滿當當的,只可惜那臉色似乎從來沒有笑過,人長得不喜慶,二平他們幾個在背地里叫她“噘嘴驢”,有點形象。武松江又看了兩眼,見翠蓮竟然又褪下褲子,露出了純白色的大褲衩子,連忙翻了個身,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那邊便吹熄了燈,停了一會,水聲再度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