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厚家里沒有魚網,他站在門前,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銃子和崔鐵成、二平幾個人,在五百畝大湖里網出大大小小的魚來,心里癢癢的,于是左找右尋的,從豬圈里扒拉出一個破籮頭來,偷偷在用破瓦片蓋上了幾疙瘩剩饃,放到自家院子前水邊一棵大柳樹下,盤根錯節的紅柳樹根如同紅胡須般漂浮著。他家就在五百畝大湖的北岸,和武松坡、崔鐵成家隔一條窄窄的胡同。沒想到到下午起籮頭時,竟意外地起了半籮頭魚,雖說沒有銃子他們網的魚大,可這些泥鰍、黃辣丁也是難得的食材,宋子厚很高興,連忙收拾了,叫老婆白蓮給生煎了,又讓兒子去通知他大伯宋子澤過來喝兩杯。
宋子厚是清河驛大隊的支部書記兼大隊長,是根正苗紅的革命接班人,他爹宋文臣是淮海戰役的支前模范,在陳宮莊戰斗最激烈的時候,帶領清河驛民兵一躍跳入冰河之中,搭起一座人橋,確保了戰斗的勝利,被前線總指授予支前模范稱號。據說還受過劉鄧首長的接見。不過從此卻落下了殘疾,一條腿中槍后又在水里感染了,最后只得截肢。康復后一直任官青河鄉、后來的官清河公社委員,清河驛大隊支部書記兼大隊長,直到前幾年死了,他兒子宋子厚接手了他的職務。
宋子澤的到來讓宋子厚高興了不少,這個大哥是他堂兄,他爹叫宋文廷,生下他和宋子潤弟兄倆,他是他們五隊姓宋一支中“子”字輩中的老大,打從小哥幾個都服氣他,無論多大、多難的事,宋子澤總是有辦法。
宋子澤和白蓮說著話,把一瓶清河大曲放到了桌子上,雖說是親弟兄,又是宋子厚約的他,可總不能白手過來不是?宋子厚一邊責怪著大哥,一邊打開了酒,宋子澤早過去從白蓮手中接過來一盤菜,一根手指不自覺地在白蓮白胖的手背上彈了一下,白蓮輕聲說,少喝點。宋子澤似乎會意,一張國字形英俊的大臉笑了起來,只是右眼突出一個圓球狀的藍眼珠來,原來那是顆假眼珠。
“我看他們在行動了。”宋子澤喝了一瓶酒,嘴里嚼著一粒生蒜,說道。
“不會吧?”宋子厚小聲回道。
“三弟,你要記住,這清河驛的天下可不是咱姓宋的鐵打的江山,西頭的武家,那可是革命功臣的后代,比二叔那功勞大,要是哪一天武俊義或是武老三回來了,那武松江還不得坐著飛機向上沖,東頭的李家,雖說戴著地主帽子,可人家人多勢眾啊,再說了,你就沒看看武松江、李六應,一個副大隊長、一個經聯社主任,可都是管著錢的,三弟你花錢還得看他們兩個的臉色不是?你忘了,縣委秦副書記給咱咋說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階級斗爭這根弦,一刻都不能放松,稍一放松,他們便會爭班奪權的。”宋子澤又喝了一口酒,認真地分析著。
“哪,咱咋辦?”宋子厚擔心地問道。
“讓紫娟監管著經聯社的財務,牢牢地管好武松江的錢和賬,再給她好好做做工作,別老是和她女婿慶風鬧矛盾,人家慶風咋啦?好歹也是個吃商品糧的,還是公社水利站的技術員,那地主成分,提站長雖說有點難,但副站長還是沒有問題的,只要和人家慶風好好過日子,那李六應這個公公還不得聽她的。”宋子澤說的這個李慶風是副大隊長兼六隊隊長、東頭大地主老李家的老六、李應全的大兒子,而宋紫娟就是宋子厚的親妹子,也是李慶風的妻子。
宋子厚嘆了口氣,說:“這妮子,啥都好,就是看不起人家慶風,你說慶風那孩子,要知識有知識,要文化有文化,脾氣也好,不就是臉上有塊痣嗎,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可這妮子,愣是看不上他,兩口子三天兩頭地吵架,這日子,叫誰誰不煩,要真是按她的意見,離了,那以后和東頭老李家一大窩子不就成仇人了,真是的。”
“叫我說啊,這妮子,都是你哥倆給慣的,是不是,老大。”白蓮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宋子厚身旁,曖昧地看了宋子澤一眼,那意思是在怪罪大哥,慣壞了他們這個妹子。
“又在說我壞話哩不是,我也給你們說了,婚姻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少管閑事,也別在這背后說俺的壞話。”沒想到宋紫娟就站在門口聽呢,噘著嘴走了過來,坐在了宋子澤身旁,說道:“大哥,怎么喝這酒啊,死老頭子送給你那壇子李家米酒不比這好喝?”說著,端起了宋子澤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
宋子厚重重地“哼”了一聲,沖著宋紫娟說:“越來越不成樣子了,日子過不好,都怪人家慶風,也不想想自己是啥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