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熙全家,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秋日的陽光,透過枝疏葉黃的白楊樹,閃爍著斑斑點點,變幻多端的光斑。武熙全給燕之青和李鳳岐倒了一杯水,三個人就坐在院子里說著話。武熙全的老婆、兒媳早已到廚房忙活去了。李鳳岐見到武熙全高興,武熙全也執意要留他們在家吃飯,燕之青也只好表示恭敬不如從命了。
“咱這兒,是清河驛的一隊,一百二十三口人,地不少,可好成色的地不多,社員的日子也不好過啊。”武熙全感嘆著,說道。
“老武,我們今天到你這兒來,可不是聽你哭窮的,也不是讓你一字一句、一條一條地匯報工作的,我們就是想問問,你們是如何想到打磚的?匯報好了,我們付飯錢,回去后全當什么也沒有看見,匯報不好,飯菜一毛也沒有,至于如何處理你,我看,是不是交到你們支部,先拿出個處理意見來?”李鳳岐說的是笑話。武熙全當然也知道他在給自己開玩笑,多年的交情,讓他知道,李鳳岐是個務實而富有情感的人。
武熙全想了一下,說道:“咋會想到打磚?說句罵人的話,那是窮怕。李委員,你也知道,我們西三里,在戰爭中,是兩度被滅過村子的。這里是咱騎兵團對抗西華集鬼子的橋頭堡,多少大仗、惡仗,都是在這兒打的,不知死了多少戰士、多少群眾啊。我,武熙全是解放后主動帶著一家老小從清河驛武家遷過來的,當時來的還有幾個解放軍的傷員,幾個流浪街頭無家可歸的叫花子,這個,蕭隊長最清楚。可我們分到的土地,除了路南這塊土地好點之外,其他的就是這北大嶺了,這些年,一直提倡‘以糧為綱’,我們就按要求種糧食,可它不豐收啊,年年收的,嘿,不提了,說句打嘴話,我可真怕再餓死人了啊。”
武熙全說著,猛抽了一口煙,繼續說道:“我咋想,這活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于是我想到了,咱們西三里啊,是很有意思的,社員趕集上店,從來都不去官清河公社,也不到清河縣城,而是直接去西華集,從這兒到西華集,也就是十幾里地,抬抬腿的事,就到了。而且,那邊也不管咱們,于是我們就在各家院子里種上點青菜,養殖點雞鴨,拿到西華集街上去賣,多少貼補點家用。”武熙全說著,指了指院子里玉米稈遮蓋著的土地,李鳳岐和燕之青這才看到,原來院子里還隱藏著秘密,心想,種個菜也不至于蓋起來吧?
武熙全似乎看到了他們的不解,站起身,走了過去。燕之青、李鳳岐也跟著走了過去,武俠掀開了玉米秸稈,這才看見,那下面蓋著的,竟然是黃黃的菜苗。武熙全看了看太陽,也沒有再遮掩菜苗,幾個人又坐了下來。燕之青似乎有點不解,問道:“這是啥菜啊,種得這么金貴?”武熙全笑了笑,說:“韭黃,好菜,過年能賣出個好價錢呢。”
李鳳岐笑道:“老武,我們是不是跑題了,正說著打磚燒窯的事呢,怎么又扯到種菜上了?”武熙全也笑了,尷尬地說道:“我啊,就這水平,說話跑氣,上不了大場面,咱還接著說打磚的事。其實我早就想,咱這黃土地,能不能種煙葉,能不能種棉花、種花生?可得到的答復永遠是不行,不讓破壞‘以糧為綱’的農業政策。去年,我就想,咱清河縣的土地,你不讓動,咱就去動那塊沒人管的黃土嶺。后來,黑隊長他們給我們請來兩個師傅,教我們打磚坯,燒圍窯,把紅磚賣給人家西華集、紅花集、大李莊,這一秋冬下來,確實給老百姓分了點錢。今年本來想大干一場的,沒想到被領導給發現了,不管你們給我武熙全個啥處分,戴個啥帽子,我武熙全絕不后悔。”
“武隊長,你不后悔,我們也不后悔,我看啊,只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我們都沒有什么好后悔的。”燕之青喝了一口開水,表明著他的態度。李鳳岐笑了,說道:“老武,聽說你那個小子武松奇,不是跟著榮平殺豬的嗎?怎么,沒有見到他啊。”
武熙全愣了一下,說道:“他啊,幫助榮平到鄢陵、尉氏那邊收豬去了,那邊養豬的多。”李鳳岐笑了,又問道:“我還聽說,松奇還經常到西華集賣鹵肉,有這事沒有?”武熙全笑道:“既然你都聽說了,還問我干啥?那邊,又沒人管,也沒有狗汪汪,一個集下來,賺個毛兒八分的,手腳沒閑住罷了。”
“什么狗汪汪,我看你,不老實,對某些同志有意見,還不明說。”李鳳岐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著。武熙全反問了一句:“難道你不煩?”李鳳岐笑了,說道:“我煩,有啥法?人家可是代表大多數啊。”
李鳳岐的“大多數”,似乎刺激了武熙全,他憤憤地說道:“一個支部,他們占了絕大多數,這樣的支部,還能替老百姓說話嗎?”聽著兩個人的談話,燕之青陷入了沉思,放在案頭的那張黨員花名冊,著實讓他不解,他心中,也同樣有一個“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