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京城,似乎都在等待著什么,暗潮洶涌。街道上一切如常。尋常的百姓,依舊還在為生計而奔波。有人為一文錢的菜價而與販子吐沫橫飛。有人招搖過市,或許此時人生正在志得意滿之時,便連胡子也蓄得比尋常人要整潔。也有人扶老攜幼,初來京城,眼看著這京城的繁華,有的不是激動,而是膽怯,猶如受驚的兔子,對于這里的喧鬧帶著警惕,身上的衣衫襤褸,與此地極不相稱,身邊拉扯著的乃是在頭上亂蓬蓬的兒女,吸著鼻涕。天氣有些涼了,他們赤足,臉和手腳已是凍得通紅。自然也有成群結隊的人通過,他們鮮衣怒馬,面上總是帶著得意,早早的就與京城融為了一體,或者說,京城是他們,他們才是這北京城。新縣與其他各縣的境地,差役們也如往常一般,出現(xiàn)在街道,他們笑容可掬或是帶著嚴厲。新縣縣衙,得到的消息卻完全不同。奏報中的京城,卻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張靜一一一看過,每一份都不敢遺漏!處在他如今的位置,他已深知自己處于旋渦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會有可怕的后果。縣里一切如常。張靜一像往常一樣吃過了飯。到了傍晚時分,終于……京城有了異樣。神樞營。這神樞營的前身,乃是從前的三千營。那是京營三大營之一,以騎兵和火器為主,人數(shù)為五千。魏忠賢得勢之后,便上書讓天啟皇帝在此設立太監(jiān)鎮(zhèn)守。因此,從權力的格局上,是太監(jiān)作為監(jiān)軍,另一方面,又設立了總督京營戎政的官職,作為名義上的神樞營總督。不過此等總督,大多為勛貴擔任,可勛貴們很忙,可能一年到頭也不來營中一次,真正負責操練的,卻是神樞營的副將。此時的神樞營副將,乃是朱武。今兒的傍晚時分,朱武與鎮(zhèn)守太監(jiān)劉一丁一起喝了酒,酒過三巡之后,劉一丁已有些醉了,讓人攙扶著去休息。而后朱武下令點齊了人馬,趕至校場集結。與他同去的,乃是兩百多個家丁。武將蓄養(yǎng)家丁,已是軍中最常見的事了,而朝廷見這種事屢禁不止,只好法不責眾。家丁的本質(zhì),其實也是官兵,只不過他們是武將們精挑細選出來,而后直接進入了武將家中的家奴。這些家奴,大多都是軍中的骨干力量,也是武將們控制士兵們的資本。平日里,家丁們給的餉銀比尋常官兵的多,到了戰(zhàn)時,他們則負責沖鋒陷陣。當然,若是武將犯法,則家丁理論上戶籍就在武將家中,也屬于他們的親屬,自然而然,若是株連,家丁也是同罪。正因如此,所以彼此之間,幾乎密不可分。朱武家里有銀子,平日里出手闊綽,家丁們自然死心塌地,而其他的官兵,也都通過層層的家丁所操控。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朱武按著刀,到了校場,隨即便大喝道:“錦衣衛(wèi)指揮使僉事張靜一反了!”此言一出,營中官兵們紛紛默默地看向朱武。朱武接著道:“我奉兵部之命,立即帶兵平叛!”官兵們依舊沒有什么反應。朱武隨即,取出了一張兵部的關防文書,讓一個家丁開始念誦。這家丁念了命令,將士們頓時開始竊竊私語。一個游擊將軍站了出來:“朱將軍,能否將文書給我看看?”朱武朝家丁努努嘴。這文書便送到了游擊將軍手上,游擊將軍低頭看了文書,命令是沒有錯的,唯獨是下命令的人,卻讓他狐疑。他錯愕地道:“為何下令的不是兵部尚書,而是兵部右侍郎?這于情不合,照規(guī)矩,只有兵部尚書才給關防,這趙侍郎只是協(xié)助理京營戎政,不給關防的?!敝煳涿鎺θ?,道:“尚書不在,自是右侍郎做主?!边@游擊將軍還是覺得匪夷所思,便又道:“不知提督內(nèi)官劉一丁何在?請他說話?!眲⒁欢∧耸菭I中的鎮(zhèn)守太監(jiān),代表的是宮中和九千歲的態(tài)度。朱武的面容漸漸冷了幾分,目光冰冷地看了這游擊將軍一眼,不溫不冷地道:“他喝醉了酒。”“那就請他醒了酒……”游擊將軍不依不饒,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如若不然,卑下心中不安?!敝煳涔创?,卻是一抹冷酷的笑。只見早有一個家丁接近了這游擊將軍,猛地抽出了匕首,不等那游擊將軍有所反應,已狠狠一匕首,自他的后背扎進去。游擊將軍一聲悶哼,身子搖搖晃晃,隨即噴出一口血,口里罵道:“朱武,你要如何……”只可惜,那強壯的家丁一擊得中,便狠狠自后踹他一腳。游擊將軍猛地撲倒在地,背后的匕首依舊還扎在他的身上,他身子抽搐了一下,很快氣絕。朱武依舊按著腰間的刀柄,來回踱步,逡巡著每一個人,而后……他淡淡道:“還有誰敢質(zhì)疑兵部的關防文書?”此言一出,眾人沉默。人群之中,有朱武的家丁們道:“此番拿下了叛賊張靜一,到時都有重賞,我等清君側,個個能做官!”一番鼓噪之下,盲從的軍將們再沒有人反對了。其實一方面是他們出于恐懼,誰也不愿意落個那游擊將軍的下場。而另一方面,則是他們出于對皇帝和朝廷的蔑視。他們世代從軍,可在別人朝廷眼里,卻是一群丘八!莫說是尋常的兵丁,參將、佐擊將軍、千總,只要走出了營外,誰會正眼多看?朝廷每每遇到國庫空虛,首先裁撤的就是他們的餉銀,至于欠餉,早就習以為常了。因而,這些經(jīng)營的將士,為了免受歧視,或者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就不得不抱團起來,只有這樣,才可在京城里生存。再加上朱武兩百多個家丁,操控了京營中的方方面面,而絕大多數(shù)的官軍,不過是盲從和被裹挾罷了?,F(xiàn)在聽說有賞,還有什么說的,便紛紛道:“聽令!”朱武滿意了,帶著浩蕩軍馬出發(fā)。…………廣渠門。此處乃京城外城的城門,照理來說,此時天色不早,理應關上城門,落上鑰匙,而后這城門的鑰匙,要立即送去內(nèi)官那里保管。可今日,守備卻一身戎裝,帶著一隊親衛(wèi),守在門洞處。內(nèi)官已派人來催促過幾次交鑰匙了。而守備顯然不為所動。只是看著來人,帶著似笑非笑的樣子。直到半個時辰之后,突然有浩蕩人馬烏壓壓的過來。這如潮水一般的兵馬,川流不息的進入了京城,人聲鼎沸,戰(zhàn)馬嘶鳴。守備在此,尋覓到了一個將軍,這將軍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道:“待會兒左營也從此入,你好生在此候著?!薄笆?。”守備點點頭。于是浩浩蕩蕩的人馬,繼續(xù)朝著街道的盡頭而去。數(shù)不清的人,舉著火把,蜿蜒成了一條長蛇?!駱袪I,左營,后營……再加上其他零散的軍馬,紛紛有了異動。此時,已開始有人察覺出了問題。于是,連夜有人朝宮中奔去。很快,魏忠賢便親領著一群太監(jiān),從司禮監(jiān)里出來,朝著大內(nèi)而去。天啟皇帝聞訊,火速接見了魏忠賢人等。魏忠賢行禮,隨即便如實道:“陛下,神樞營、左營、后營突然得到了兵部的關防文書,整裝出營,異動頻繁……”天啟皇帝倒是鎮(zhèn)定,道:“還有其他消息嗎?”“聽聞是奔著……”魏忠賢說到這里,他咽了咽口水,皺著眉頭沉默了一下,而后才道:“是奔著清君側來的?!薄肮碧靻⒒实坌α?,當然,這臉上可沒什么笑意,面容冷漠地譏諷道:“他們要清誰?”“說是新縣侯張靜一謀反?!薄昂?!”天啟皇帝立即道:“此亂臣賊子也,當立誅,立即調(diào)勇士營、四衛(wèi)營親軍彈壓。”魏忠賢為難地道:“這個時候,大內(nèi)的關防更為重要,如今天黑,分不清敵我,貿(mào)然出擊,奴婢只恐引發(fā)亂子?!薄昂螞r……四衛(wèi)營雖為內(nèi)官所掌控,可是奴婢聽說,這四衛(wèi)營今日也出了亂子,有一個四衛(wèi)營的偏將也想煽動。好在被御馬監(jiān)的內(nèi)官事先察覺,這才彈壓了下去,如若不然,只怕四衛(wèi)營,也未必保險,越是此時,奴婢以為……還是先作壁上觀,再行定奪。”天啟皇帝頓時火氣,大怒道:“怎么?內(nèi)衛(wèi)也想反?”魏忠賢道:“現(xiàn)在是敵我難辨,此時天黑,只怕奴婢這邊,也控制不住事態(tài)!兵部尚書崔呈秀,奴婢已讓他火速去兵部坐鎮(zhèn)……”天啟皇帝顯得焦躁起來,他看了看殿外的黑暗,而后道:“他們是奔著張卿去的吧?”“也難保不會奔著宮里來。”魏忠賢臉色凝重地道:“所以還需萬分的小心?!本驮诖藭r,突然又有宦官匆匆而來,臉色焦急地道:“稟陛下,有大臣來見,來了不少,浩浩蕩蕩有數(shù)十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