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戌甲抬起雙手,再低頭看向雙掌,不住地搖頭嘆息。鄔憂伸臂抵住戌甲,讓其抬起頭來,并說道:“你我與忘兮相識這么多年,還不清楚他為人如何么?其雖性子有些偏激,心卻善得很,只要知曉了來龍去脈,自然明白前因后果,又怎會怪罪于你?”
戌甲不愿與鄔憂再辯,只得略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轉而問道:“之前你被領去哪里了?”
鄔憂側過身去,抬手朝不遠處指了指,答道:“被領去那邊一處營帳內問了話。然后,被令來尋你與忘兮。尋到之后,一齊去那邊等候消息。”
說完,又轉回身來,朝另一方向指了指。既說了要一齊去,那便只能等著忘兮醒來。過不多久,剛才那療治之人又過來看了看忘兮,把了把脈,喂食了幾粒丸藥。又過了一陣子,忘兮漸漸醒了過來。戌甲連忙小心將其扶起坐著,并問道:“可覺著哪里有疼痛難受么?”
忘兮又閉上眼,調息了幾下之后,緩緩睜眼,無甚氣力地答道:“倒沒覺著哪里疼痛難受,只是渾身無力,尤其覺著腹內空空,實是怪得很,這是如何一回事?”
一聽腹內空空這四個字,戌甲身子陡然一顫。不由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忘兮。鄔憂見狀,立刻接過話頭,答道:“先前你受傷不輕,雖已得療治,畢竟損失的氣血還未補回,身子虛浮得很,自然覺著渾身無力。無妨,無妨,調息將養一番便好了。你且歇息片刻,再隨指揮使與我一道去往別處等候消息。”
片刻之后,忘兮踉蹌著便要起身。被戌甲一把按住,又歇息了一陣子,才被扶起站著。忘兮本想自己走,卻被戌甲執意背上,三人這便一齊前往等候消息之處。
走在途中之時,忘兮忽地問了一句道:“怎地覺得營地中人氣甚是稀薄?”
其實,剛一踏足營地,戌甲與鄔憂便已然覺察到。只是,彼時各有心事,此后有各自有事,皆無心無暇顧及。直到此時,方才又起了心思。
戌甲嗯了一聲,說道:“先前我送你去療治之時,一路上看不到多少往來之人。便是有,也多是獨來獨往,至多三兩人一起。遠不似先前那般成群結隊的景象。”
鄔憂也嗯了一聲,接著說道:“我被領著去的那一路上,也未見到有成隊之人。且所遇之人,皆面色頹然沮喪,甚至有傷心落淚者。”
聞聽此言,三人皆一陣沉默無語。忘兮哀嘆了一聲,又問道:“怎地營地會成這般模樣了?”
不待鄔憂答話,戌甲冷哼了一聲,搶先答道:“全死光了,回不來幾個人,自然人氣稀薄!眼見身邊相識之人死個精光,但凡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哪個會不頹然傷心?”
知戌甲火氣上頭,鄔憂微嘆一聲,不再作聲。忘兮隨即也意會過來,便閉口不再多問。又走了一會兒,眼看快到等待消息之處了。鄔憂忽然拍了拍戌甲,讓其往身后看。戌甲順著鄔憂所指方向望去,見到好些腳踩靈器之人正飛行在營地半空之中。戌甲瞇著眼又仔細看了看,朝鄔憂問道:“你是否也在那些人之中看到昶清了?”
見鄔憂點了點頭,戌甲轉過身去,示意繼續走。一邊走,一邊說道:“看來是時辰已到,五盟那邊自退去了。”
鄔憂苦笑幾聲,隱約帶點哭腔地說道:“原本覺著不過是兩個時辰,怎么也撐得過去。哪曾想到大半的人竟硬是活不過兩個時辰。說什么度日如年,這區區兩個時辰卻更似二十年一般漫長。”
戌甲一聽這番話,眼中更是冒火,恨恨地說道:“入谷之時,一個小隊十幾二十人,如今只剩我等三人。莫說往日在山上,就是在山下,二十年里也不會死上這么多!現在我倒真想去一趟中央營帳,看看那里面死了幾個!”
鄔憂伸出手,搭在戌甲肩上,讓其壓一壓火氣,并提醒道:“快到地方了,說話還是小心些為好。過往有些小道消息你未曾聽過,不知道那中央營帳里其實沒幾人好相與。面上都裝作大度不拘,懷里揣著的整人手段卻是花樣多多,誰都不比誰少。”
戌甲明白鄔憂話中分量,雖是滿腹怨恨之氣,卻不再言語,三人安靜地走完最后一小段路。到了之后,發現已有些人先到了,且多是些指揮使及指導使。上前一聊才知道,皆是自前線逃回之人,且其所帶小隊皆如戌甲小隊這般,死得不剩幾人。還得知有些小隊無一生還,連指揮使或指導使都逃不回來。聽完這些消息,戌甲與鄔憂除與言說之人互相安慰之外,便也再做不了什么,在場眾人皆是這般無奈。此后,又陸續有人到了,也都是自前線逃回之人。
過去了好一陣子,已不見再有人來。在場眾人已然無話可聊,一個個或打坐調息,或伸臂抻腿,亦或掐指翻腕,各自練著。這時,有幾人腳踩靈器飛來,緩緩落在眾人面前。其中一人踏出一步,掃視了一眼眾人,而后說道:“能回來的看來已大致都回來了。先到我身旁這里錄名登記,事了之后,再隨我等幾人一齊去中央營帳那邊等候總管指示。”
在場眾人默默排起隊,挨個錄了名,又站回原處。戌甲錄名時,有意抬眼瞟了瞟那幾人。見其雖強裝面無表情,卻掩不住臉上那一絲倨傲之色。錄完了名,那幾人仍舊腳踩著靈器飛在前方,其余眾人則走在后面,遇上障礙或彎道還得快步跟上。一會兒工夫,到了中央營帳所在之處。
中央營帳這四個字雖已聽了許多遍,可于戌甲而言,能離著這么近卻是頭一次。貪狼星君還在時,鄔憂倒是與其他指導使一道被喚來過,卻也僅是離著近些罷了,想進帳一看究竟便是萬不可能了。引路的那幾人離著營帳尚有些遠時,便齊齊落到地上。而后,也不看身后眾人是否已跟上,便快步朝營帳走去。待其入帳之后,又過了好一陣子,才見到一人出來。卻不是吳珠鑒,而是何師勞。
何師勞快步走到眾人面前,微微笑了笑,略帶歉意地說道:“實在抱歉,讓諸位在這里久等了。因方才接到急務,總管一時脫不開身,故未能及時出帳迎接。待再過一會兒,處置完急務,總管自會出帳與諸位見面。”
言罷,何師勞半抬起一臂,招呼來人,給在場每人都送了一份飲食,讓眾人就地歇息。戌甲盤腿坐下,手中端著碗,兩眼盯著營帳,心說這中央營帳一眼看著就邪門,待會子又要從里面飛出什么幺蛾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