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答道:“先前是真就只剩口袋里的這點了。我與另幾人還曾勸過指導使,把那幾塊藥食給吃了。可指導使不肯,只說藥食將盡,這幾小塊要留到萬不得已之時,拿來給小隊救命。”
聽到這話,指揮使眼神漸哀,緩緩半跪在地。忽然,以拳猛砸地面,濺起一團雪花,恨聲道:“我怎地這般糊涂!整日里只知前行,其余不管不顧,對藥食耗盡竟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察覺。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說完,指揮使抬起雙拳,不停地狠狠捶打地面,神情似趨癲狂。戌甲趕忙出手制止,身旁幾人上前同聲勸慰。朝自己泄恨一番之后,指揮使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只見他自懷中緩緩摸出黃泉車,抬眼看向指導使,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眾人說道:“先回吧,我獨自待一會兒。”
戌甲起身,朝忘兮與帶路弟子使了個眼色,領著二人走到巨石另一側等著。過了有一陣子,才聽到指揮使的腳步聲。見到戌甲,指揮使一拱手,沉聲說道:“方才之事有勞師弟了,多謝。”
戌甲微微嘆息道:“并未幫上忙,謝什么謝?”
又問指揮使眼下有何打算,與帶路弟子對視了一眼,指揮使答道:“帶指導使回去,并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告知眾人。”
戌甲點了點頭,說道:“也好,我等就此別過,師兄請先上路。”
指揮使又朝戌甲二人拱手致謝,便領著帶路弟子離去了。戌甲與忘兮二人亦循著腳印與標記找到并跟上小隊。見了鄔憂,戌甲將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鄔憂沉默了一會兒,問是否分一些藥食送去?戌甲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正在前方艱難前行的小隊眾人,終是搖了搖頭,說道:“這里也不富余多少藥食,縱然你我可以推讓不吃,可其他人若是支持不住了,便不可不吃。現在送掉了,到時拿什么來救命?都是山上弟子,不搞厚此薄彼,可也不能厚彼薄此。”
鄔憂卻也搖了搖頭,只說道:“你既拿定了主意,那我就不與你再爭論。只是,雖眼下說不清楚,可你這般想法確是有些不妥。”
戌甲擺了擺手,說道:“妥與不妥,過后再說。眼下只一件事,先捱過這雪山。”
幾日之后,隊伍終于艱難地翻過了雪山。只是下山之時,隊伍狀況著實甚慘。且不說有多人凍傷,幾乎每個小隊中都有人因寒冷而丟了性命。就以戌甲小隊來說,因藥食耗盡,在下山途中便有一人于昏迷間死去,眾人甚至不知其究竟于何時死去。小隊眾人之中,也只有戌甲、鄔憂、湯季和忘兮四人勉強還能行走,余下之人不管昏迷與否,皆只能被緩慢拖行下山。好在下山之后,越是遠離雪山,便越是明顯地暖和起來,漸漸地也有些昏迷之人蘇醒過來。
說是大氣象,果然是大氣象。遠離了雪山,竟如同由冬入春一般。眼前不見了皚皚白雪,凈是片片郁郁蔥蔥。一時間,眾人心情好了不少。只是一場大雨之后,便遇上了麻煩,惹得心情直直地往下墜。雨水滲入土地,弄得腳下的處處是稀泥。一腳踩下去,陷進半只腳。再抬腿朝前邁,腳下帶起泥土四濺,還沒走上一會兒,便覺著累人。隊伍前行的速度竟比翻雪山時還慢上幾分。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天晴沒過多久,竟又下了一場大雨。這一下便不僅是腳踩稀泥的事了,一個不注意,便會陷入泥潭而不能自拔,且會越陷越深,直至沒頂,便要送掉性命。偏偏這里的靈氣雖不似雪山那里一般凌厲,卻十分怪異得很。身在此地,仍舊不可輕動體內靈氣。剛剛踏足之時,有人一時忘了形,擅動了靈氣,結果忽然間口吐膽汁,跟著栽倒在地。因此,即便自陷泥潭,也無人敢憑靈氣手段脫身,只能呼叫周圍來救。若只是一人倒也罷了,身旁之人尋一處不陷地方,匍匐下身子,接近之后,朝其伸出長柄之物,而后奮力將其拉出泥潭。無奈泥潭有小也有大,遇上大的,甚至陷進去了半只小隊。周圍數只小隊各施手段,一同去救。一面盡快救人,一面小心腳下。倘遇上了意外,還須自救。因之種種困難,那半只小隊近乎耗盡了周圍數只小隊的氣力,才堪堪被救了起來。就這般來回折騰,不久之后,整個隊伍似被臟泥黑水涂抹過了一番,無一人身上見著干凈。
身上掛著稀泥,頭上淋著雨水,幾個時辰下來濕氣已漸侵身。
好容易捱到再次放晴,隊伍趕忙扎下休整。令各小隊自去尋些干凈積水洗滌衣物,并于背風之處生火以供晾烤衣物及眾人暖身之用。同時,由各大隊那邊下發定量干糧至小隊。這干糧非如之前藥食那般,便只是裹腹以生出氣力之用。修仙之人吸納天地間靈氣,確可長久不飲不食。然眼下既不能動用靈氣,那便與凡人無甚差別,久勞疲憊之后,仍須吃喝以恢復身子。可惜,亦如藥食一般,這干糧也帶得不夠。
中央營帳那邊,枚泉處置完手中事情后,便領著兩人在周圍水草豐茂之處找尋有無可食用的野菜。或自己彎下腰去折,或指點那兩人去采。一會兒工夫,倒還真搜羅了三小捆野菜。回到營帳附近一處地方,這里已用火折點起了篝火。四周支起長桿,桿上晾滿了衣物。一些近衛精英小隊之人正圍在篝火旁,這些精英驕子們平日里總是一副矜持高貴做派,冷清純凈打扮,眼下卻只能各個光著上身,卷著褲腿,或坐,或站,或取熱水飲用暖身,或察看衣物晾干與否。一眼望去,俱是此類情景,觀之與山下凡人之相并無二異。
見枚泉走了過來,眾人皆起身。枚泉笑了笑,舉起手中野菜,又左右指了指身旁二人,朝眾人說道:“新鮮的野菜,弄來一起嘗嘗。”
于眾人不解之中,枚泉撿起篝火旁的一口鍋,將野菜放入鍋中,而后獨自端著鍋走到一處積水旁。取出野菜放在一旁,先舀了半鍋清水。接著,細細地洗凈野菜,并將其重新投入鍋中。端鍋返回并將鍋支在篝火上,枚泉自懷中取出干糧,掰下一塊來,扔進鍋中與野菜同煮。眾人見了,亦各自拿出一塊干糧扔進鍋中。枚泉又取出一個小紙包,撕開其一角,將內中裝的粉末倒入鍋中,用筷子一攪。過不多時,便煮成了一鍋野菜粥。
彈指敲了敲了坑洼的鍋面,枚泉叫眾人各自取碗筷來食粥。這半鍋粥稀得很,每人倒是分得了大半碗。原本只是一鍋尋常稀粥,竟讓不少人喝得連連叫好。見有人問方才放入的是何物,枚泉一面將鍋底的剩粥刮盡,一面笑道:“那不過是山下尋常的湯面佐料。”
有人卻不信,言道山下佐料哪里會生出這般美味?枚泉微露無奈神色,繼而又笑道:“那是因你等慣食山上滋味,縱然偶爾下山,亦是被佳肴伺候。極鮮之味吃得太多,反倒嘗不出鮮了。而眼下一時忽遭饑餓疲乏,自是萬分難受。這一碗稀粥喝下,饑乏立解,難受頓消,身心驟然滿足,便歸因于食飽味美之故。可山下尋常人家常以此料拌食充饑,卻從未覺著有多么味美。”
眾人聽了這番話,皆不能言語。為免場面尷尬,枚泉大笑幾聲,只讓眾人各自忙去。再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凹凸不平的鍋底,漸漸回想起先前之事。原來,為防乾坤袋內靈氣引來意外,隊伍在踏足西北之前,便已將鍋碗等一干物什取出。而后,眾人便是拖著這些物什一路艱難行至于此。原本平整鍋面也因遭一路上磕碰,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再抬頭看了一眼眾人,心中暗自感慨道:“自上山修仙之后,他們各自少說也有幾十年未曾遭過這般罪受,也虧得一路挺了過來。眼下這獨立山上到底還是能挑出些吃得苦的弟子。若然他們一朝登仙,或許有機會能一改山上今時之氣象。”
察看完小隊各處,戌甲尋了一塊硬實草地坐下。一眼望去凈是無邊綠地,心中有些茫然。過了雪山一難,又涉這草地一難。待過了這一難,又會面臨何難?
正有些失神之際,忽覺身后有人。一轉頭,見鄔憂端著一只小碗走來。走到戌甲身旁,鄔憂將小碗遞到戌甲面前,說道:“剛釣上來的,趁著新鮮吃幾口。”
說來,這草地也是奇特。之前行走于靈封谷內各處地方,皆未見過生有活物,唯獨這里卻有小魚游于水草之間。因干糧實是不夠,自然打起小魚的主意。各小隊或網,或釣,想著法子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