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江夭裊在心中反復咀嚼那些細節,如果胡總工死了,對誰最有利呢?這個案子有很明顯的利益導向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去掉胡總工不會影響下水試驗,那弄死他肯定還有其他好處,比如讓“海鮮”頂替胡總工的位置。
廠區發燙的柏油路冒著扭曲的熱氣,沃爾沃穿過一座座巨大的龍門吊,叮叮當當的敲擊聲越發清晰。
白色保安室前橫著電子柵欄,后方有一條見不到頭的水泥路,隱約能看到巨大的封閉式船塢矗立在海面上。
一個穿藍色工裝的中年男人早就侯在了門口,他一開門,濃重的海腥味混著鐵銹灌入鼻腔。隨著他坐上車,電子欄桿升起,車子繼續前進。
“華組長,各位同志,一路辛苦了?!彼斐鍪?,與所有人短暫地握了一下,“我叫李紅星,是船廠保密辦的主任,大家叫我老李就行?!?/p>
“老李,你們搜了一天,找到竊聽器或者類似射頻器之類的設備嗎?”華紅纓開門見山問道。
“沒有,我們拿儀器里里外外反復檢查了至少五遍,連中央空調的隔板都拆了,可以負責任地向各位匯報,什么都沒發現。”李紅星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眼底還有濃重的青黑,看來忙活了一晚上。
華紅纓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好像早就猜到了:“萬事開頭難,我讓你準備的平面圖和人員名單拿到了嗎?”
“拿到了,在我辦公室里。胡總工遇襲,影響很不好,希望你們能盡快幫我們破案?!崩罴t星懇切地說道。
“有些事快不了,但是想破案的心,我跟你們一樣急?!比A紅纓沒有滿口答應,留了轉圜的余地。
車子最終停在一棟年代感的灰白色小樓前,還沒下車呢,車子就被團團圍住,外面一半白大褂,一半藍工裝,儼然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
“李紅星,給我下車。憑什么扣我師父?!蹦弥馐值墓ぱb小年輕,火藥味濃得嗆人。
“李主任,你得給我們一個說法,今天實驗室到底能不能開?”梳著馬尾辮的白大褂連敲玻璃窗。
這是惹眾怒了,江夭裊被外面的景象弄得頭皮發麻,李主任也是一臉苦相,對著車外連連嘆氣。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把拉開車門:“同志們,聽我說,遇到這種事我們也不想,都是按流程辦事?!?/p>
“別跟俺打官腔!”絡腮胡的電焊工指著李紅星,粗壯的手指幾乎戳到他的鼻尖,“俺就知道,趙師傅昨晚救了胡總工的命,他是好樣的,你們保密辦憑什么把他當犯人一樣關起來?”
“對,趙師傅不在,誰敢開工!”旁邊一個年輕工人激動地吼道,“主推進器用的高精度合金軸承,公差要求比頭發絲還細,沒他盯著操作,萬一車廢了,耽誤了下水工期,你們保密辦擔得起嗎?”
“對!擔得起嗎,出了事故,你們負責!”工人們群情激憤,附和的聲音蓋過了李紅星的解釋。
比起工人的直來直去,穿白大褂的工程師們還保留了幾分體面,苦口婆心地勸道:“李主任,讓我們進去吧,數據鏈要斷了,我們又要重頭再做,國家已經投入了那么多資金,不能浪費啊。”
“封鎖實驗室解決不了問題!戰艦還在海面上漂著呢,我們需要接入儀器,給船上的同志們做反饋。晚了就錯過最佳觀察時機了!”另一個白大褂舉著稿件發飆。
“劉工,錢工,你們別這樣,我比你們更急?!崩钪魅螉A在中間,他的聲音在雙方的怒吼中顯得蒼白無力。
群眾的憤怒如同洶涌的潮水,一下漫進車廂。如果制造混亂,妨礙開工是敵特的陰謀,那他已經成功做到了。
江夭裊思索著這筆賬該怎么解決的時候,蒯師傅一記大嗓門:“李紅星,你看看自己的群眾工作,做得一塌糊涂!烏紗帽還想不想要了!”
他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劉工推了下眼鏡,謹慎地問道:“你好,您是哪里的領導?”
“他是國……”李紅星剛想介紹。
咳咳,華紅纓輕咳兩聲,主動開口:“各位同志們好,我們是國資委旗下的事故調查組,我叫華紅纓,那位是蒯九淵同志,組織很重視這件事情,特意讓我們來解決大家的困難?!?/p>
“領導,你好,我是項目的副總工,姓劉,叫劉德勝?!眲⒐みf上一張名片,“你管你們調查,我們只想去實驗室繼續做數據,絕對不會妨礙你們。”
“你們就是想做數據是吧,李主任,你們廠長或者廠委書記在嗎?”華紅纓扭頭問道。
李紅星搖搖頭:“不巧,他們都去國外參加展會了,要下周才能回來?!?/p>
“那現在廠里誰做主?”華紅纓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