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只剩下江夭裊準(zhǔn)備工具的窸窣聲,劉工失去了先前的沉穩(wěn),只剩下恐懼和一絲強裝的鎮(zhèn)定。
夭裊麻利地將一塊足跡采集板放在他腳邊:“劉工,請?zhí)_,為保證采集的清晰度,麻煩褲腳管也拉上去一點。”
劉工極其不情愿地扯了下褲腿,就在他褲腿被拉起的瞬間,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紅斑長在了他的小腿上——同東來手背上的那片一模一樣。
這個位置極其隱蔽,如果不是抬腳印足跡,平時他穿著長褲根本看不到。劉工肯定也接觸過那種黑色汞合金。
劉工微微抬起右腳,對準(zhǔn)采集板壓了上去,剛要拔出腳。
“等等!”蒯師傅忽然發(fā)聲阻止了劉工的動作,一把擼起了他的褲管,“這是過敏了?”
“啊……對,最近溫度高,我們廠還靠海,又濕又熱容易過敏,問題不大。”劉工著急忙慌地收回腿。
“我看不是因為天氣吧。”蒯九淵緩緩站起身,俯視的目光鎖定住劉工,“尤其是對那些……大晚上清理黑油的人來說。”
“什,什么黑油,我真的是過敏。”劉工偏過臉依舊嘴硬。
“劉工,要相信科學(xué)。你可以驗血做個毒理測試,那黑油含汞,清不清白,一驗便知。”夭裊適時地出聲。
這句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劉工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癱軟在沙發(fā)上,低沉的嗚咽從喉嚨里擠出來:“是他們逼我的,用我妻女的命逼我的。”
劉德勝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真相伴隨著悔恨的淚水,洶涌而出。
大概三個月前,劉工女兒獲得了劍橋的博士offer,他太高興了,就請了兩桌親朋好友去飯店小聚,其中有個姓韓的是他高中同學(xué),做外貿(mào)生意,平時要給女兒寄東西,都是韓某幫忙帶的,從沒收過他一分快遞費。
那天喝多了,他不小心透露妻子辦理好了退休,即將前往英國與女兒團聚。
韓某先是恭喜了他,然后推薦了他代理的智能家居系統(tǒng),說是歐洲頂級的牌子,富豪家都有安裝,能遠程控制燈光、空調(diào)溫度、自動燒水,自動洗衣……還能充當(dāng)安全監(jiān)控,特別適合他這種經(jīng)常加班顧不上家的人。
本來不想要的,但是礙于情面,他最終還是買了一套裝到家里,用了之后發(fā)現(xiàn)確實不錯,科技改變生活。
不止他自己能遠程操控,連遠在英國的妻子也能操控,幫他關(guān)掉一些忘關(guān)的電器或是通過語音實時通話,總之,有種妻子還在身邊的感覺。
大約一個半月前韓某就委婉地表達自己資金周轉(zhuǎn)不靈,希望多賣幾套完成指標(biāo),韓某順勢表達了,可以在工作的地方也裝一套,提升員工福利待遇。
想到人家之前這么幫自己,推銷的東西也不錯,劉工就和廠里申請了這套智能家居系統(tǒng),經(jīng)過審批,廠里同意在他們休息室裝一套,若是好用的話,再推廣開。當(dāng)時保密辦的人都查過了,沒問題才裝到實驗室里。
“然后呢,你什么時候收到威脅?”蒯師傅語調(diào)平穩(wěn),看不出波瀾。
劉工回憶道:“八天前,我收到一封以我女兒信箱發(fā)送的郵件,郵件里有我女兒在校圖書館看書的偷拍照,還有一個鏈接,是我妻子在公寓做飯的實時影像。”
“他們還在郵件里說,這套智能系統(tǒng),有他們特制的后門……我再去聯(lián)系姓韓的,他的手機號已經(jīng)注銷了。只是發(fā)了一條短信威脅,如果我敢報警,工作保不保得住另說,下次寄來的……就是我女兒的……手指頭。”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劉工壓抑的啜泣聲。
“繼續(xù),講昨晚。”蒯師傅扯了兩張衛(wèi)生紙遞給劉工,引導(dǎo)著他往下說。
劉工摘下眼鏡擦眼淚,那晚他收到了一條具體的指令,趁晚上加班的時候,把一種特殊的涂料涂在數(shù)據(jù)站的一塊主板上。
即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成分,但主板損傷將會嚴重影響測試數(shù)值的讀取,他還是清楚的。
劉工痛苦地閉上眼,仿佛再次回到那個充滿罪惡感的夜晚,他一直加班到8點半左右,實驗室里只剩下胡總工和他兩人,他先是同胡總工打招呼自己回家了。
然后根據(jù)對方的短信引導(dǎo),從停車場旁的一處灌木下面找到了那罐油漆桶,有些凍手,需要按步驟解凍。
大概十點多一點,劉工借口房門鑰匙落在辦公室又返回了實驗室,胡總工連頭都沒抬,只是“嗯”了一聲,就繼續(xù)埋頭計算,根本沒注意他手上多了一樣?xùn)|西。
劉工拎著那桶油漆,手心發(fā)燙心跳地快要炸開,他站在工作站前,悄悄打開了蓋板,下手前心虛地回頭看了眼胡總工,胡總工花白的胡渣格外刺眼,一邊寫畫,一邊嘴里還無意識地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