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宣慰使一路辛苦。”
沒等他多想,張儉便笑容可掬開口:“下官已備下薄酒,為宣慰使接風洗塵。貝州經歷大亂,百廢待興,日后還需宣慰使多多指點。”
馬周淡然回禮:“張使君客氣。接風宴不必了,本官奉旨巡按,非為飲宴而來。
還請使君即刻將貝州及下轄各縣的戶口黃冊、田畝魚鱗圖冊、近年稅賦賬目、以及關于新政推行的所有文書案卷,一并送至行轅。本官要即刻查閱。”
張儉臉上笑容微微一僵,隨即恢復自然:“宣慰使勤于王事,下官佩服。
只是…這些卷宗浩繁,堆積如山,且經此前亂事,部分冊籍或有散佚污損,整理尚需時日。不若宣慰使先歇息一日,容下官命人盡快整理呈送?”
“無妨。”馬周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散佚多少,污損何處,一一注明即可。
整理之事,本官隨行自有書吏幫手。今日日落之前,請將所有現存冊籍,無論完損,悉數送至。本官就在行轅等候。”
張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躬身道:“…下官遵命。”
當日下午,行轅書房幾乎被堆積如山的卷宗填滿。
塵土氣息混合著陳舊墨香,撲面而來。馬周帶來的幾名書吏看著這山一般的文書,都不禁面露難色。
馬周卻面不改色,挽起袖子,親自上前翻檢。他隨手拿起一冊戶籍,翻開幾頁,眉頭便微微蹙起。
只見上面墨跡新舊不一,筆跡潦草,多處涂改,甚至有些頁數明顯是后來重新謄抄夾入的,格式混亂,難以卒讀。
又翻開一本田畝冊,更是問題百出。田界描述模糊不清,如“東至溝坎,西至老槐樹”,這等含糊之詞比比皆是。
業主姓名時有錯漏,甚至出現了同一塊田畝在不同冊子上記錄面積迥異的情況。
“宣慰使,”一名年輕書吏低聲道,“這…這如何查起?簡直是一團亂麻!”
馬周冷笑一聲:“亂麻?這麻,可是被人精心攪亂過的。”他拿起兩本記錄同一村寨的田冊,指著一處明顯矛盾的記載。
“你看,這里,去年秋稅時還記為上田三畝,今春核驗就變成了下田兩畝半。
天地未有變異,田畝卻能自己縮水降等?這其中若無胥吏鄉紳上下其手,何至于此!”
他心知肚明,這就是崔弘度等人所說的“軟釘子”。
對方根本不需明著抵抗,只需將這些基礎工作做得混亂不堪,漏洞百出,便足以讓任何清查工作寸步難行。
你想核田?田界不明,冊籍混亂。
你想清戶?人口流動頻繁,記錄殘缺不全。
你想追稅?賬目糊涂,舊賬難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