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飛船墜毀（第1頁）

五個小時。

在陳楚的感知中，這并非一段可以用時鐘刻度來丈量的時間，而是一場漫長而深刻的內(nèi)在蛻變，從他轉(zhuǎn)身離開那片壯觀的宇宙餐桌，到重新踏入飛船駕駛艙的金屬地板，他的靈魂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徹底的洗禮與重塑，返回的路程，在物理空間上不過是數(shù)公里的寂靜漂浮，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卻是一段跨越了認(rèn)知鴻溝的漫漫長旅。

陳楚關(guān)閉了工程外骨骼的推進器，任由慣性帶著自己緩緩靠近飛船，四周是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但此刻，這片黑暗在他眼中不再是空洞的虛無，他能到，就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幕布背后，隱藏著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蟄伏著無數(shù)個像天犼一樣古老而強大的意志。

宇宙，不再是他過去所理解的、由星球、星云和能量構(gòu)成的物理空間，而是一個充滿了生命與意識的、活生生的黑暗森林。每一個星辰的閃爍，都可能是一個生命的呼吸；每一片塵埃的漂浮，都可能承載著一段被遺忘的文明史詩。

天犼的話語，如同宇宙背景輻射般，持續(xù)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回響。

活著。當(dāng)你的年齡以為單位……害怕認(rèn)識新的朋友……，這些簡單而沉重的話語，像一把把刻刀，將他過去對生命、時間、乃至整個世界的認(rèn)知雕琢成全新的模樣，陳楚不再是一個單純?yōu)榱松娑鴴暝拿院秸撸且粋€被迫站在永恒門檻上，提前窺見了生命終極孤獨的準(zhǔn)長生者，這種感覺，既帶來了洞悉真相的明悟，也帶來了無法言說的沉重與疏離。

當(dāng)氣密艙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閉，將宇宙的死寂隔絕在外時，一陣熟悉而又陌生的喧囂涌入耳中，那是電子合成的、略帶滑稽的音樂聲，夾雜著植物被僵尸啃食的聲，以及風(fēng)少那全神貫注、偶爾發(fā)出的興奮或懊惱的叫喊，陳楚脫下沉重的外骨骼，只穿著貼身的作戰(zhàn)服，踏入了駕駛艙，眼前的景象，與他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形成了無比荒誕而強烈的對比。

風(fēng)少正盤腿坐在駕駛座上，雙眼死死盯著面前懸浮的光幕，手指在虛擬鍵盤上瘋狂舞動。

光幕上，一排排可愛的向日葵、豌豆射手和堅果墻，正在與一波波造型滑稽的僵尸激烈對抗，陽光在收集，能量豆在閃爍，一個戴著鐵桶的僵尸突破了防線，風(fēng)少一聲，手忙腳亂地在后方種下一個櫻桃炸彈，伴隨著的一聲巨響，危機暫時解除。他玩得是如此投入，如此忘我，以至于陳楚走到了他的身邊，他都毫無察覺。

陳楚靜靜地看著他，他羨慕?jīng)]心沒肺的風(fēng)少，能夠如此純粹地沉浸在虛擬世界的簡單快樂之中，對外界的驚濤駭浪一無所知。就在剛才，在距離這艘飛船不過幾公里的地方，一個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宇宙巨獸正在吞噬星辰，一場關(guān)乎生命本質(zhì)與宇宙真相的對話正在進行，而在這里，世界的全部，就是守住那片小小的草坪。多么幸福，又多么無知。

突然，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陳楚的腦海：如果風(fēng)少見到了天犼，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他會像自己一樣，被震撼得世界觀崩塌，陷入對自我身份的懷疑與對生命意義的迷茫嗎？

幾乎是立刻，陳楚就有了答案。

不，他不會。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確定，讓陳楚自己都感到驚訝，他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個沉迷于《植物大戰(zhàn)僵尸》的年輕人，風(fēng)少，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沒心沒肺的紈绔子弟，他或許看起來玩世不恭，但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來自一個深不可測家族的血液。

陳楚想起了風(fēng)少的父母，能夠豢養(yǎng)巨型猛獸作為寵物的神秘夫婦，他想起了那座被整體搬走的、方圓數(shù)百公里的小島，那已經(jīng)不是可以解釋的偉力，而是近乎神跡的大神通，風(fēng)少自己，雖然看似不學(xué)無術(shù)，但隨手教給他的金盾術(shù)，其玄奧與強大，已經(jīng)讓陳楚受益匪淺，甚至可能是他能與天犼平等對話的根基之一，這樣一個家族，這樣一個生活在宇宙深處，視星際旅行為常態(tài)的勢力，其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很顯然，風(fēng)少的世界觀，從一開始就和自己截然不同，在他的認(rèn)知里，或許宇宙中存在天犼這樣的生物，就像地球上的富豪后院里養(yǎng)著獅子老虎一樣，雖然罕見和危險，但并非不可理解，更談不上顛覆三觀，他見到天犼，或許會驚訝于其形態(tài)的奇特與龐大，但絕不會上升到哲學(xué)與生存的終極拷問，他的第一反應(yīng)，很可能不是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而是評估一下這家伙好不好吃，或者能不能抓回去當(dāng)寵物。

想到這里，陳楚的思路豁然開朗。

陳楚進一步推想：風(fēng)少所居住的星球就在這片星域，那么他的父母，那些搬島者，有沒有可能早就知道天犼的存在？

答案幾乎是肯定的，如此強大的一個本土生命，就像一座矗立在村口的大山，對于這片星域的原住民來說，不可能毫無察覺，他們或許與天犼有過接觸，或許達成了某種默契，甚至可能發(fā)生過沖突，無論如何，他們之間必然存在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平衡。

這個推論，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陳楚心中最大的一個疑團，他一直對天犼放過自己的理由感到困惑。

我們是同類——這個解釋聽起來充滿哲理，但細(xì)想之下卻漏洞百出，自己的人類形態(tài)，與天犼的黑洞形態(tài)，差異之大，遠勝于人與螻蟻，天犼憑什么僅憑一種模糊的，就將自己引為同類，并放棄一頓可能頗為美味的？尤其是在它的饑餓狀態(tài)。

現(xiàn)在，陳楚有了一個更合理，也更的解釋。

天犼不傷害他，甚至與他進行那番看似深刻的對話，或許并不僅僅因為那玄之又玄的同類感應(yīng)，其中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很可能是它誤會了什么，它誤以為自己和風(fēng)少是一伙的，是那群能夠搬山填海斗轉(zhuǎn)星移的恐怖存在的同伴！

陳楚開始飛速回放與天犼的每一次精神交流。

天犼的智慧深不可測，它的生存歲月更是以、為單位，這樣的生命，絕不可能是頭腦簡單的傻大個，它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決定，必然都經(jīng)過了漫長歲月沉淀下來的生存智慧的過濾，它稱自己為，或許是一種試探，一種拉近關(guān)系、降低敵意的策略，它和自己討論的意義，探討永生的孤獨，或許是在評估自己的心智與威脅等級，而它最終放自己離開，除了這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更深層次的，恐怕是一種對潛在威脅的規(guī)避。

它感應(yīng)到了自己身上，或者說自己這艘飛船上，存在著讓它忌憚的力量，這股力量，源自風(fēng)少，源自他背后那個神秘的家族。

天犼或許無法精確判斷這股力量的強度，但出于一個古老生命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它選擇了最穩(wěn)妥、最安全的方式——和平共處，禮送出境，它甚至好心地指出了空間裂縫游泳的道路，這看似是同類間的指點，又何嘗不是一種請君離開的委婉表達？

狡猾的天犼！陳楚在心中暗自笑罵了一聲，但這種笑罵中，卻沒有絲毫的貶義，反而充滿了敬畏與了然。

這才是合理的，這才是黑暗森林的真實法則。

宇宙中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所有的和平與善意背后，都必然有實力作為背書，天犼不是一位超然物外的哲學(xué)家，它首先是一個的生命，而，就意味著趨利避害，意味著審時度勢，意味著在面對一個背景不明的闖入者時，優(yōu)先選擇成本最低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