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二月二十,夜,汴梁城西,牟駝崗大營。
殘月如鉤,寒星寥落。大營中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悲憤與凝重。日間的強攻失利,叛軍突如其來的精銳援兵以及那個火疤臉軍師樸承嗣的出現,如同冰水澆頭,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們陷入了一個遠比想象中更復雜、更兇險的局。
中軍帳內,陳太初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皇帝趙桓與何栗。炭火盆噼啪作響,映照著趙桓蒼白而失魂落魄的臉。這位年輕的皇帝,仿佛一日之間蒼老了十歲,往日在朝堂上雖非雄才大略卻也算勤勉自持的威儀,此刻已被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恐懼與……幻滅感所取代。
“元晦……”趙桓的聲音沙啞干澀,他抬起頭,目光空洞地望著跳動的火焰,喃喃道:“朕……朕是不是很失敗?父皇……九弟……還有朝中那么多大臣……他們……他們為何都要如此對朕?這江山……這龍椅,就真的那么誘人,值得骨肉相殘、君臣反目嗎?”
陳太初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被殘酷現實擊垮的年輕人,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陛下,非是您失敗,而是人心欲壑難填。自古天家無親,權力蝕骨。陛下登基以來,勵精圖治,任用賢能,澄清吏治,開拓疆土,使百姓稍得喘息,國家漸有起色,此乃有目共睹之功業。然,新政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陛下的仁厚,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可欺之弱。”
他走到趙桓面前,目光灼灼:“陛下曾問臣,為何不取而代之。臣今日可再答一次: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帝登基血海浮。臣非不能,實不愿。臣見過亂世百姓易子而食的慘狀,見過胡虜鐵蹄下家園盡毀的悲號。這錦繡河山,不應是一家一姓永無止境爭奪廝殺的賭注,而應是天下萬民休養生息的根基。臣愿輔佐陛下,立萬世不易之憲章,非為虛君,實為共治,為制衡,為使后世子孫,免于這般同室操戈、禍起蕭墻的輪回之苦!這,比臣個人坐上那把椅子,更難,但也更有意義。”
趙桓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看向陳太初,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恍然,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愧與……釋然。他想起陳太初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開拓、富民、強兵,卻從未真正染指最高權柄,甚至在自己猜忌他時,也只是退守孝道,未曾有半分不臣之舉。再對比自己父親和兄弟的所作所為……高下立判!
“與士大夫共天下……”趙桓喃喃重復著太祖的誓言,眼中漸漸燃起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光芒,“是啊……祖宗早有誓言……為何到了朕這里,就成了孤家寡人?若立憲共治,能保江山穩固,能免骨肉相殘,朕……朕這皇帝,做得憋屈些,又如何?總好過……好過如今這般,眾叛親離,性命堪憂!”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看向陳太初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全然的信任與托付:“元晦!是朕……是朕以往糊涂,疑你,忌你……如今方知,國士無雙四字,你當之無愧!今后,你要做什么,便去做!朕……全力支持你!只求……只求你能保住這大宋江山,保住……諶兒性命!”
陳太初心中亦是一松,知道這道橫亙在君臣之間最大的心結,終于在此刻血與火的淬煉下,得以消融。他鄭重拱手:“陛下信重,臣萬死不易!當務之急,是保全實力,以圖后舉。汴梁城堅,叛軍得樸承嗣精銳相助,一時難下。且陛下在此,目標太大,安危難料。臣提議,即刻秘密移駕,東進!”
“東進?”趙桓與何栗皆是一怔。
“不錯!”陳太初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向東方,“開德府!那里是臣之根基,城防堅固,糧草充足,更有滄州賈進、膠州灣王奎王倫等部可互為犄角!更重要的是,康王派去偷襲開德府的張仲熊部,此刻恐已兵臨城下!我等若東進,可與開德府守軍里應外合,先吃掉張仲熊這路偏師,斷康王一臂!屆時,憑借水師之利,進可威脅應天、汴梁,退可固守海疆,主動權便重歸我手!”
趙桓眼睛一亮:“元晦此計大善!就依你所言!”
與此同時,汴梁城內,東宮。
昔日莊嚴肅穆的東宮,如今已是一片斷壁殘垣,血跡斑斑。岳雷身披數創,甲胄破碎,卻依舊如磐石般屹立在最后的防線——崇文殿前。他身邊,只剩下不足三百的忠心侍衛和東宮屬官,個個帶傷,面露疲色,但眼神依舊決絕。太子趙諶被他們緊緊護在中心,小臉煞白,卻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將軍!叛軍又上來了!這次人更多!”哨兵嘶聲喊道。
岳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決絕。他早已收到陳紫玉通過密道送來的密信和地圖,知道了那條通往城外的生路。他在等的,就是一個機會!
“傳令!”岳雷壓低聲音,“前隊佯裝抵抗,且戰且退,將叛軍引入殿前廣場!后隊隨我,護送太子,按計劃撤往麗正門方向!動作要輕,要快!**”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得令!”
叛軍的喊殺聲再次逼近。岳雷部下的殘兵依計行事,用稀疏的火銃和箭矢“頑強”抵抗,一步步將蜂擁而至的叛軍誘入東宮深處、地形復雜的殿宇區域。黑暗中,敵我難辨,叛軍進展緩慢,唯恐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