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漕運,涉及官員、漕幫、乃至沿線的世家大族,表面上看,利益盤根錯節,但有能力、有膽量做出如此大案的,范圍便縮小了許多。”
他沉吟片刻,繼續分析,“江南道觀察使他有監管不力之責,甚至可能參與了掩蓋,但他未必是主謀。以他的膽子,還沒大到敢策劃刺殺親王。其背后,必有京中或者地方上更具權勢之人指使。”
“京中……”
夕若拖著下巴若有所思。
裴九肆眼神一凜,“雍王叔他雖在封地,看似閑散,但野心一直不小,若漕運之利能為其所用,確實是一大助力。”
“只是,眼下最棘手的是,”裴九肆轉過身,眉頭緊鎖。
“我們缺乏直接的證據,江南道觀察使那邊,口風很緊,彌補貢品的行動也在加緊進行,試圖造成既成事實,遇難官兵家屬和那些可能的目擊者,要么被控制,要么已遭遇不測。如今又是刺客又是死士,斷了追查的線。漕運這條線,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捂住,恐怕一時間難以找到新的突破口。”
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夕若苦笑了一下,“如今是明知水底有大魚,卻苦于沒有將其釣出水面的魚餌和釣竿。”
夕若放下茶杯,走到裴九肆身邊,同樣凝視著那張復雜的水系圖。
她雖初來江南,對漕運具體事務不甚了解,但她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和來自現代思維的間接經驗。
“既然從明面上的官員和常規渠道難以突破,”
她輕聲提出,“或許,我們可以換個方向,漕運運作,除了官府,必然離不開真正在水上討生活的人——漕工、船夫、乃至那些可能游走在灰色地帶的江湖水路勢力,官府的嘴可以被堵住,但千百年來靠水吃飯的人,總會有自己的信息和渠道。或許,可以從他們那里,找到一些被忽略的蛛絲馬跡呢?”
裴九肆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他看向夕若,目光中帶著欣賞和一絲意外之喜。
這確實是一個他之前因專注于官場調查而有些忽略的角度。
水至清則無魚,有時候,渾濁的水域反而能摸到大魚。
“你說得對。”裴九肆沉聲道,“官方渠道被看得太緊,我們就從水下入手,青巖對三教九流的人物有些接觸,我讓他立刻去安排,設法接觸真正的漕幫底層,或者那些消息靈通的船家、碼頭力夫。”
此時的皇宮御書房內。
皇帝正埋首于堆積如山的奏折之中,朱筆時而停頓,時而揮灑,決定著一方疆土的民生吏治,也權衡著朝堂之上的暗流洶涌。
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映照著他日漸蒼老卻依舊銳利的眉眼。
這時,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御案前不遠處,單膝跪地,聲音低沉。
“陛下,京城密報。”
皇帝并未抬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手中的朱筆在一份關于邊關糧草的奏章上劃下一個準字。
黑影繼續稟報,“夕若郡主于三日前悄然離京,目的地似是江南,龐國舅府三公子龐淵從中協助。郡主抵達江南稷王殿下落腳別院的當日夜間,別院遭遇不明身份死士襲擊,所幸郡主抵達后,殿下已加強戒備,有驚無險,刺客皆盡伏誅,未能留下活口。”
稟報的聲音毫無波瀾,沉靜的陳述事實。
皇帝聞言,手中的朱筆,驟然停頓。
一滴殷紅的朱砂,滴落在奏折的空白處,緩緩暈開,刺目驚心。
御書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皇帝緩緩抬起頭,目光深邃,越過跪地的密探,似乎望向了遙遠的江南。
夕若……那個丫頭倒是一次次讓他感到意外,她竟然為了九肆,不惜違逆規矩,冒著偌大的風險,只身前往江南那灘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