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金門島,鄭氏水寨。
海風帶著咸腥的氣息,卷動著巨大的“鄭”字帥旗獵獵作響。聚義廳內,氣氛凝重。鄭芝龍端坐主位,眉頭緊鎖,手中反復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那是王承恩秘密南下時,代表皇帝賜下的信物。玉佩背面,陰刻著四個小字:“靖海安邦”。
下首,二弟鄭芝虎(魁梧彪悍,豹頭環眼)和三弟鄭芝豹(精瘦干練,眼神銳利)分坐兩側,臉上皆帶著復雜的神色。
“大哥!”鄭芝虎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如同悶雷,“朝廷招安?哼!黃鼠狼給雞拜年!咱們在海上逍遙自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兄弟們縱橫四海,連紅毛番都要讓三分!何必去受那鳥朝廷的窩囊氣?當什么勞什子伯爵?住那金絲鳥籠?憋屈!”
鄭芝豹則冷靜許多,他捻著胡須,沉聲道:“二哥稍安勿躁。大哥,朝廷此番招安,誠意不小。伯爵之位,京畿華宅,‘靖海將軍’名號…還允諾收編咱們兄弟為‘皇家遠洋水師’一部,保留實力。這條件…比當年招安顏思齊、李旦那會兒,優厚太多了!那王承恩…可是皇帝身邊第一號人物,他親自持金牌而來,分量不輕啊!”
鄭芝龍沉默不語,目光深邃地望著廳外波濤洶涌的大海。他何嘗不知二弟的顧慮?朝廷翻臉無情的事多了去了!但三弟的話,也戳中了他的心思。伯爵!光宗耀祖!靖海將軍!名垂青史!更重要的是…那王承恩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待朕鋼鐵洪流鑄成之日,便是其舟船皆焚,葬身魚腹之時!”這話語中蘊含的恐怖威壓和不容置疑的決斷,讓他這個海上梟雄都感到一陣心悸!皇帝…似乎和傳聞中那個木匠皇帝,截然不同!
“逍遙自在?”鄭芝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二弟,你真以為…這海上能永遠逍遙下去?紅毛番(荷蘭人)的夾板船越來越厲害,炮火兇猛!他們在澎湖、大員(臺灣)筑城,步步緊逼!倭寇余孽死灰復燃!朝廷…雖一時奈何不了我們,但若真如那王承恩所言,皇帝在鑄什么‘鋼鐵洪流’…到時候,咱們這些木船,能擋得住嗎?”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伯爵!靖海將軍!皇家水師!這是洗白身份,光耀門楣的登天梯!更是…掌控整個大明海疆,甚至…染指南洋、西洋貿易霸權的…絕佳機會!皇帝有雄心,有手段!跟著他,或許…咱們鄭家,能成就一番比顏思齊、李旦更輝煌的基業!甚至…封侯拜相,名留青史!”
“可是大哥…”鄭芝虎還想爭辯。
“不必說了!”鄭芝龍猛地轉身,眼中精光爆射,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意已決!接受招安!封伯爵!入京覲見!”
他看向鄭芝豹:“三弟,你心思縝密,隨我一同入京!二弟,你性子急,留在金門,約束部眾,整頓船隊!等我從京城回來,再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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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京師,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鄭芝龍與鄭芝豹身著嶄新的伯爵蟒袍(尚未正式冊封,但已賜服),在太監引領下,垂首步入暖閣。饒是鄭芝龍海上稱雄多年,殺人如麻,此刻踏入這帝國權力的核心,面對那端坐御案之后、玄色常服的年輕帝王,也不由得感到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撲面而來!他強自鎮定,與鄭芝豹一同跪拜行禮:
“草民鄭芝龍(鄭芝豹),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朱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賜座。”
“謝陛下!”兩人起身,在錦墩上虛坐半邊屁股,不敢有絲毫怠慢。
朱嘯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鄭芝龍身上。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地審視著這位名震東南的海上梟雄。意識深處,“真龍之瞳”無聲開啟!熔金般的火焰在眼底深處燃燒!
剎那間,鄭芝龍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烈日之下!一股冰冷而銳利的意念,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刺入他的腦海!他過往的經歷——少年漂泊、投奔顏思齊、與荷蘭人周旋、火并李旦殘部、稱霸閩粵海面…甚至內心深處對光宗耀祖的渴望、對朝廷的疑慮、對海上基業的眷戀、以及對那“鋼鐵洪流”的恐懼…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沸騰的開水般,在那雙熔金眸子的注視下,翻滾、暴露、無所遁形!
鄭芝龍渾身劇震!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從未有過如此可怕的感覺!仿佛自己的靈魂都被那雙眼睛看穿了!他猛地抬頭,迎上朱嘯的目光,只覺那目光深處,仿佛有兩條燃燒的金色巨龍在盤旋咆哮,帶著吞噬一切的威嚴與力量!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想要頂禮膜拜的沖動,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
“鄭卿,”朱嘯的聲音適時響起,平淡無波,卻如同重錘砸在鄭芝龍心頭,“海上風浪大,辛苦了。”
“臣…臣惶恐!”鄭芝龍聲音干澀,連忙起身再次躬身,“能得陛下天恩,招安歸順,乃臣…三生有幸!”
“朕知你心中尚有疑慮。”朱嘯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魔力,“也知你鄭氏兄弟,縱橫海上,實乃人杰。然,海疆靖平,非一家一姓之功。紅毛番(荷蘭)、佛郎機(葡萄牙)、乃至倭寇余孽,皆虎視眈眈!南洋諸島,香料黃金之地,豈容外夷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