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皮島授勛（第1頁）

凜冽的朔風(fēng)卷著咸腥的海沫，刀子般刮過皮島嶙峋的礁石和簡陋的營寨。旗幟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破敗不堪，一如島上那些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東江軍士空洞的眼神。海天茫茫，灰蒙蒙一片，只有永不停歇的浪濤撞擊著海岸，單調(diào)而絕望。

毛文龍獨自立在島礁最高處，舊鐵甲的甲葉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他虬結(jié)的須發(fā)沾著細(xì)碎的水珠，眼神銳利地掃過無垠的海面，眉頭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遼東劇變的消息早已隨著走私船的風(fēng)帆傳來——孫承宗復(fù)起，魏閹倒臺，朝局翻覆。他這孤懸海外、靠劫掠朝鮮和走私茍延殘喘的“毛帥”，瞬間成了無根浮萍。糧餉斷絕數(shù)月，人心浮動如海上的泡沫，更遠(yuǎn)處，建奴那些令人憎惡的尖頭探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不時在霧靄中露出猙獰的帆影。

“大帥！”親信部將陳繼盛快步攀上礁石，聲音帶著壓抑的焦慮，“弟兄們快斷炊了，朝鮮那邊…最近的幾處‘糧道’，也被盯得死緊，不好下手。建奴的探子越來越猖獗。”

毛文龍沒有回頭，只從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股白氣，聲音低沉如悶雷：“慌什么？天塌不下來！傳令各營，給老子把招子放亮點！他娘的…這鬼天氣…”他話未說完，目光陡然凝固在海天相接處。

一點異樣的帆影，刺破了灰暗的幕布。

那不是走私船簡陋的帆，也不是建奴探船尖利的輪廓。那是一面旗幟！在凜冽海風(fēng)中舒展、翻卷——明黃色的龍旗！威嚴(yán)，肅殺，不容置疑。

“龍旗？”陳繼盛也看到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是朝廷的船？”

毛文龍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又狂跳起來。是催命的符，還是…救命的稻草？他死死盯著那艘破浪而來的官船，船身線條剛硬，吃水頗深，絕非尋常使者座駕。一股無形的、鐵血鑄就的肅殺之氣，隨著船只的逼近，竟似壓過了喧囂的海風(fēng)，沉沉地籠罩了整個簡陋的碼頭。

“走！”毛文龍猛地轉(zhuǎn)身，甲葉鏗鏘，“是福是禍，接了才知道！召集眾將，隨我迎天使！”

當(dāng)沉重的船板搭上冰冷潮濕的海灘，一隊人踏上了皮島的土地。為首者，一身玄色勁裝，外罩暗繡龍紋的罩甲，面容如同礁石般冷硬，不見絲毫波瀾。他腰間佩刀，手捧一卷覆蓋明黃綾緞的圣旨，身后十余名同樣裝束的衛(wèi)士，沉默佇立，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迎接的人群。他們身上那股久經(jīng)殺伐、只效命于最高權(quán)威的冰冷氣息，讓喧囂的海風(fēng)都為之凝滯。

皮島軍民，連同聞訊趕來的東江軍將領(lǐng)——陳繼盛、沈世魁、毛承祿等人，擠滿了狹窄的海灘，目光復(fù)雜地望著這隊來自京城的“天使”。衣衫襤褸的士兵，面有菜色的婦孺，他們眼中更多的是茫然和對未知的恐懼。

毛文龍排眾而出，走到最前，對著那手持圣旨的龍鱗衛(wèi)百戶——沈煉（一個冰冷如鐵的名字在他心中浮現(xiàn)）——抱拳，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東江鎮(zhèn)總兵毛文龍，率麾下將士，恭迎天使！”

沈煉的目光如實質(zhì)般落在毛文龍臉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將這桀驁的梟雄徹底看穿。他沒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頷首，隨即雙手高捧圣旨，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風(fēng)浪，如同金鐵交鳴：

“圣旨到！東江鎮(zhèn)總兵毛文龍，并所屬將士人等，跪——聽——宣——！”

嘩啦啦一片甲葉摩擦與衣衫窸窣聲。毛文龍撩起沉重的舊甲，第一個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糲的礁石上，額頭觸地。身后眾將、軍士、百姓，如同被風(fēng)吹倒的麥浪，齊刷刷跪倒一片。無數(shù)雙眼睛，緊張、期盼、惶恐地聚焦在那卷明黃的圣旨上。

沈煉展開黃綾，朗聲宣讀，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滾油的水滴，在死寂的海灘上炸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東江鎮(zhèn)總兵毛文龍，孤懸海外，矢志抗虜！襲擾建奴腹地，牽制其兵鋒，功勛卓著！特晉封為‘定遼伯’，世襲罔替！賜丹書鐵券！賞內(nèi)帑帑銀十萬兩，御酒百壇，蘇杭綢緞千匹！”

“擢陳繼盛為東江副總兵，加都督僉事銜！沈世魁加參將銜！其余有功將士，著毛文龍核實具奏，兵部從優(yōu)議敘！”

“另，著皇家商會‘海貿(mào)司’，即日起開通登萊至皮島定期糧船！首批糧米五萬石，棉衣萬套，火藥三千斤，半月內(nèi)運抵！”

死寂。

絕對的死寂持續(xù)了短短一瞬。

隨即，如同壓抑到極點的火山轟然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