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獻俘的盛典余音猶在,天啟皇帝朱嘯的目光已如鷹隼般投向帝國北疆那片剛剛愈合傷痕的土地——遼東。乾清宮內,燈火通明,氣氛肅穆。
“求桂。”朱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落在下首一位身著御賜麒麟服、英氣逼人卻又隱含貴胄雍容的青年身上。此人正是龍爪衛首領龍一,其另一重身份,乃是晉王世子——朱求桂。
“臣在!”朱求桂立刻單膝跪地,動作干凈利落,絲毫沒有宗室子弟的驕矜之氣。他受命執掌龍爪衛,深知這是皇兄的莫大信任,更是對晉藩的籠絡與考驗。
“遼東初定,表象之下,暗流幾何?新政惠民,究竟落實幾分?朕需要一雙眼睛,一雙能看透州府奏報之外真實民情的眼睛。”朱嘯拿起一枚鐫刻著龍紋、更顯精致的千里傳音符,以及一面沉甸甸、刻有“如朕親臨,便宜行事”的御賜金牌。
“你親自挑選二十名最精干的龍爪衛,扮作各行當之人,秘密出京,深入遼東各府縣,乃至鄉村野店。持此符牌,遇事可臨機決斷,有先斬后奏之權!重點查訪:學堂是否真建?孩童是否真學?朝廷撥付的耕牛、種子是否真到了百姓手中?地方官吏是勤政愛民,還是欺上瞞下、盤剝依舊?朕,要聽最真的話!”
朱求桂深吸一口氣,雙手高舉,接過那重于千鈞的符牌,眼中閃爍著銳利與忠誠的光芒:“臣,朱求桂,領旨!必以親王世子之身擔保,洞察幽微,將遼東之真實,纖毫畢現,稟報皇兄!”
當夜,二十余騎精干人馬,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京師的夜色中,直奔山海關外。他們的行動,甚至瞞過了大部分朝廷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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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的深秋,已是寒氣逼人。遼陽府以南百里的官道上,行人稀疏,道旁的白楊樹葉子早已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倔強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朱求桂將二十余人分成六組,朱求桂自己帶著三騎不緊不慢地行進著,馬蹄踏在凍得硬實的土路上,發出沉悶的嘚嘚聲。
為首一人,正是扮作游學書生的晉王世子、龍爪衛指揮使朱求桂。他身著一件半舊的青布直裰,頭戴方巾,雖作寒素打扮,但那挺直的脊梁、銳利深邃的眼神,以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度,仍與尋常士子迥然不同。身后兩位,是他精挑細選的龍爪衛干將,此刻也扮作書童和護衛模樣,目光機警地掃視著四周,沉默地保持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們是奉密旨出京,暗查遼東民情的。連日來,他們走訪了軍營、府衙、市集,所見所聞,有喜有憂。喜的是大軍駐防森嚴,秩序初步恢復;憂的是一些地方吏治依舊混沌,新政執行冷暖不一。朱求桂的心情,也如同這遼東的天氣,帶著幾分清冷與沉重。
此行刻意避開大路,專尋鄉村小徑,欲窺探最真實的民間生態。前方是一個名為李家屯的村落,看上去與遼東千百個村莊并無二致,低矮的土坯房舍,稀疏的炊煙,戰火留下的殘垣斷壁尚未完全修葺完畢,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凋敝。
然而,就在馬匹即將穿過村口時,一陣風送來了些許異樣的聲音,讓朱求桂猛地勒住了韁繩。
那是聲音!
并非雞鳴犬吠,也非村民的閑談勞作之聲,而是一種……雖稚嫩,卻異常整齊、帶著某種奇特韻律的誦讀聲!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是《百家姓》!
在這僻遠的、剛剛經歷戰火洗禮的遼東鄉村,竟然傳來了孩童的讀書聲?朱求桂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他側耳細聽,那聲音雖不算洪亮,卻清晰可辨,帶著孩童特有的清脆,努力而認真地跟隨著一個略顯蒼老的領讀聲。
“走,去看看。”朱求桂心中一動,調轉馬頭,循著聲音的方向緩緩行去。兩名護衛立刻警惕起來,手不自覺地向腰間隱藏的短刃摸去,被朱求桂一個眼神制止。
聲音源自村東頭一座看起來新修繕不久的土坯院子。院墻不高,可以看到里面屋頂新鋪的茅草。那扇簡陋的木門虛掩著,讀書聲正是從里面毫無阻礙地流淌出來。
朱求桂示意護衛留在院外警戒,自己輕輕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院子不大,打掃得卻十分干凈。正面是三間土坯房,中間那間的房門開著,景象一目了然。只見十幾名年紀不一、約莫從五六歲到十一二歲的孩童,正擠在屋內。他們身上的棉襖大多打著補丁,漿洗得發白,卻異常整潔。小臉凍得有些發紅,但每個孩子都挺直了小小的腰板,眼睛瞪得溜圓,緊緊盯著前方一位須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儒袍的老先生。
老先生手持一本邊角磨損嚴重的《百家姓》,抑揚頓挫地領讀著。孩子們跟著大聲誦讀,小手還下意識地在破舊的桌面上比劃著。那些所謂的“桌椅”,不過是些用粗糙木板拼湊而成的長條桌和矮凳,甚至有幾個孩子是搬了磚塊墊著坐在那里的。
屋內沒有火盆,寒意并未被完全隔絕,可以看到孩子們誦讀時呼出的白氣。但沒有任何一個孩子瑟縮懈怠,每一雙眼睛里都閃爍著一種近乎饑渴的明亮光芒,那是一種對知識最原始的向往和專注,純粹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