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直說,原是留三分余地予人;可那直來直去的言辭,偏要叫聽的人直面癥結,半分轉圜也無——這正是恭華素來不擅應對的。
深宮沉浮數載,她早已練就藏斂心緒、不泄所求的本事,可這蘇瑾,偏生太過“坦率”。那份坦率,竟似情根深種,只求她一句分明答復般熾熱。
可……能走到今日這般境地的人,又豈會是真正坦率直白之輩?
以她恭華多疑的性子,若說他心思澄澈、毫無藏掖,是斷斷不信的。更何況,他是蘇綰的兄長。
念及此處,恭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不妥,轉頭望向遠處天際。既然他偏要打這直球,她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蘇大公子才名遠播,仰慕者自然趨之若鶩。蘇家家風端方,如公子這般身份、蘇家這般門第,自有賢良女子傾心相待。”
這話不算直白,卻已是明晃晃的回絕。
蘇瑾面上并無半分失落遺憾,他行至如今,本就不屑于拐彎抹角。話已至此,也不妨再問一句:“臣想知道,殿下究竟在顧慮什么?”
恭華眉尖微蹙,轉頭看他,語氣淡淡,卻帶著幾分點到即止的警示:“本宮以為,蘇公子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自當知曉話已至此,該適可而止,而非這般一味追問。
蘇瑾忽而笑了——這是他邀恭華出來后,頭一回展顏。那笑意溫和,話語也帶著幾分親和:“在殿下面前,何來聰明人?臣只知,直言不諱方能減殿下猜忌,也方能換得殿下坦誠。”
他雖在笑,語氣也謙和,可恭華卻再度感受到了那股讓她莫名無措、甚至隱隱不敵的氣場。
此人,當真不好對付。恭華心中再一次篤定。
她猜忌眾生,唯獨不信眼前這人是真心對自己說這些話。若說他全無所求,那是絕無可能的。
“殿下先前也說臣人品尚可、家風干凈,想來在殿下心中,臣并非不堪匹配之人。那么……殿下可否告知,究竟在顧慮什么?”
恭華喉間微滾,再抬眼時,眸光已冷了幾分:“蘇公子這是在逼迫本宮?”
蘇瑾聞言,當即后退半步,神色間滿是歉意:“不知臣哪句話唐突了殿下,竟讓殿下生出這般錯覺。若有冒犯之處,臣先向殿下賠罪,還望殿下莫要因此對臣存了芥蒂。”
他退得干脆,歉意也來得真切,反倒讓恭華愣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一時間,竟難以分辨他這番態度,究竟是真心,還是偽裝。
恭華望著蘇瑾那雙看似坦蕩的眼,心底只剩一片寒涼。
她見多了后宮之中趨炎附勢的嘴臉,也看多了為權勢利益虛與委蛇的情愛,從未信過這世上有人會毫無保留待她。
以她如今的身份尊榮,后宮之中的影響力,覬覦駙馬之位的人何止蘇瑾一個?可這些人,哪個不是奔著她背后的權柄而來,又有誰是真心為她恭華這個人?
不純粹的感情,她半分不想要;那些只圖利益靠近的男人,她更是連碰都懶得碰。
可話已說到這份上,眼前這人將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步步緊逼卻又處處留著分寸,她再想唐塞推諉,反倒落了下乘。
恭華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眸色冷得像淬了冰,聲音也不帶半分溫度:“蘇大公子既然執意要問個明白,那本宮也就直言不諱了。只是,接下來本宮的話或許會有些刺耳,你當真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