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的病體時好時壞,如同秋日殘陽,偶露暖意,終究難抵寒夜的侵蝕。朝政雖由狐偃、趙衰、先軫等重臣勉力支撐,然國君久不臨朝,難免流言四起。晉國這臺強大的戰爭機器,其最核心的引擎正在逐漸失去動力,一種難以言說的焦慮開始在絳都的宮墻內外彌漫。
狐偃與趙衰憂心忡忡,他們深知,主公在,則人心聚,霸業穩;主公一旦有不測,那些被壓制已久的矛盾——諸公子背后的勢力、功臣集團之間的微妙平衡、地方強宗大族的訴求——都可能浮出水面。他們所能做的,便是竭力維持現狀,確保政務軍務如常運轉,同時更加嚴格地封鎖晉文公的真實健康狀況,任何打探或散播消息者,皆施以嚴懲。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晉侯病重的模糊訊息,還是通過商旅、通過各國細作,悄然傳向了四面八方。那些一直等待時機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楚國郢都,令尹子文的密室。燭光搖曳,映照著子文深沉的臉和斗椒等少數核心將領灼熱的目光。“消息核實了?”斗椒聲音壓抑著興奮,“晉侯果真……”“雖未確知詳情,然其深居簡出,政令皆出臣下,絕非尋常。”子文緩緩道,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點在了晉國南方的門戶——鄭國。“晉國若內生變,其首要必是穩定內部,對外則力保不失。鄭國,地處要沖,心志不堅,向來是我與晉爭奪之焦點。此時,正可再探其心,亂其局。”一個針對鄭國的新陰謀開始醞釀。此次,楚國不再試圖借助狄戎,而是準備親自出手,但方式更為隱蔽和狡詐。他們計劃派出更多細作潛入鄭國,大肆散播晉侯將死、晉國即將大亂的謠言,同時重金收買鄭國朝中親楚的大夫,鼓動鄭國再次背晉投楚。即便不能立刻成功,也要讓鄭國陷入內部分裂和恐慌,從而牽制晉國的精力。
與此同時,東南的吳越戰場,僵局被打破。吳王闔閭得到楚國內部秘密輸送的一批軍械糧秣,實力有所恢復。他抓住越軍一次補給不暢的機會,命伍子胥、孫武發起猛攻,大敗越軍于檇李之野。越王允常重傷而退,不久竟憤恨離世,其子勾踐倉促即位。年輕的越王勾踐,面對國仇家恨與強大的吳國,不得不收斂鋒芒,獻上厚禮向吳國請和,暫時臣服。吳王闔閭雖未能徹底滅越,但重創世仇,迫使其屈服,聲威大振,遂將目光再次投向了西方的楚國。東南的暫時平息,意味著吳國這把尖刀,可能又將為楚國所用,或轉而威脅楚國的側翼,局勢愈發微妙復雜。
西陲的秦國,秦穆公也得知了晉侯病重的風聲。他召集群臣議事。“晉侯若崩,晉國必有一場內亂。即便不亂,新君即位亦需時日穩定內部。此乃我秦國東出之天賜良機!”有將領激動地進言。然而,亦有老成持重之臣反對:“晉國狐偃、先軫、趙衰等皆在,田穰苴亦已歸國,此等重臣豈容國勢傾頹?且晉軍戰力強悍,我國縱能乘亂取得一二邊城,亦必遭晉國猛烈報復,恐非長遠之利。”秦穆公沉吟良久。他渴望東出,但也深知晉國的可怕。最終,他采取了更為謹慎的策略:“增兵邊境,加強演練,示形于外,以觀其變。同時,可遣使以探病為名,再入絳都,一則示好,二則……親眼看看晉國朝局究竟如何。”他選擇了陳兵邊境,施加壓力,同時近距離觀察,等待最合適的時機。秦國的動向,給晉國的西境帶來了新的壓力。
四面八方的壓力,如同陰云般向晉國匯聚。狐偃、趙衰、先軫、田穰苴等重臣緊急商議對策。“楚人亡我之心不死,必趁此時機煽風點火。鄭國首當其沖。”先軫斷言,“當立刻增兵南下,駐于黃河沿岸,既可威懾鄭國,使其不敢妄動,亦可隨時應對楚軍可能的北犯。”“西秦增兵邊境,其心叵測。”田穰苴基于在秦的經驗分析道,“秦穆公意在試探,我軍亦當加強西境防御,展示力量,令其知難而退。可調一支精兵,巡弋河西,與秦軍隔岸對峙。”狐偃則著眼于內部與整體戰略:“外示強硬,內則需安。主公之況,絕不可對外承認。當以主公名義,頒下詔令,嘉獎各地守臣,撫慰軍心民心。同時,遣能言善辯之使,疾馳各國,尤其是周王室、齊國、魯國,重申盟好,告知晉國上下同心,霸業穩固,以破諸國疑慮,絕其妄念。”趙衰補充:“世子處,亦需加強護衛,確保萬無一失。此非常時期,國本絕不能動搖。”
眾人的意見迅速達成一致,形成了一套內外兼修、軟硬兼施的應對策略。晉國這臺機器,即便在核心部件出現問題時,其強大的執行力和深厚的底蘊依然支撐著它高效運轉起來。晉軍開始調動,南境和西境同時加強戒備,旌旗招展,號角連營,向外展示著晉國依然強大的肌肉。使者團隊帶著晉文公的“詔令”和狐偃、趙衰的書信,奔赴各國,進行外交安撫和威懾。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晉國大軍南調的消息和楚國細作的蠱惑幾乎同時傳到新鄭。鄭國朝堂再次陷入激烈的爭論。親晉派大夫力主:“晉雖聞內憂,然其軍容鼎盛,先軫、田穰苴皆非易與之輩。且晉使剛剛重申盟好,我若此時背約,必遭雷霆之擊!昔日城濮之戰、北狄之滅,豈非前車之鑒?”親楚派則鼓吹:“晉侯將死,其國必亂!此乃天賜良機,助我鄭國擺脫晉人控制。楚王已承諾,若我歸楚,將助我抗晉,并割讓邊邑!機不可失!”鄭伯再次面臨艱難抉擇。他既害怕晉國的軍事報復,又貪圖楚國許諾的利益,更被晉國內亂的謠言所惑,左右為難,猶豫不決。
最終,他做出了一個典型的兩面派決定:明面上,熱情接待晉國使者,承諾恪守盟約,并提供了部分糧草以示支持;暗地里,卻默許親楚派與楚國使者保持接觸,既不立刻答應投楚,也不完全拒絕,拖延時間,觀望晉國局勢的發展。鄭國的騎墻,使得中原的心臟地帶再次充滿了不確定性。晉楚爭霸的焦點,又一次落在了這片土地上。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晉國霸業迎來了自城濮之戰后最嚴峻的考驗。內憂外患交織,所有的矛盾都因晉文公的健康問題而被放大和激化。晉國的重臣們能否力挽狂瀾?四方的野心家們又將如何出手?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地平線上加速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