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大軍在主帥先且居的統領下,如同一條迎著朔風北上的鋼鐵洪流,沿著汾水河谷,晝夜兼程,直撲烽火連天的箕城。軍情如火,容不得半分耽擱。先且居深知,箕城多堅守一日,晉國的北大門便多一分保全的希望,也多一分陷落的危險。他效仿其父先軫用兵之疾,嚴令全軍輕裝簡從,斥候前出數十里,時刻關注狄人動向與箕城安危。
大軍所過之處,滿目瘡痍。被狄人蹂躪過的村邑化為焦土,凍僵的尸骸散布于荒野,幸存者藏于山壑,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這一切,如同冰冷的刻刀,在每一位晉軍士卒心中刻下了對狄虜的刻骨仇恨,也加重了先且居肩頭的壓力。他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緊握劍柄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父親的英靈與晉國的國運,仿佛都壓在了他這首次獨立統帥的大軍之上。
當晉軍先鋒斥候終于抵達箕城附近時,傳來的消息讓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箕城,仍在堅守,但已到了極限。
高大的土城墻體上布滿了狄人騎兵弓箭留下的坑洼與攻城槌撞擊的裂痕,多處垛口已然坍塌,用木石勉強堵塞。城頭上,象征晉國的旗幟雖未墜落,卻也破爛不堪,被寒風撕扯著。城下,狄人的營寨連綿,他們似乎并不急于一時破城,而是如同群狼環伺,不斷用小股騎兵騷擾、消耗,試圖拖垮守軍最后的意志。
斥候冒死潛入,帶回了守將郤溱口信:“城中箭盡,拆屋為滾木;糧絕,殺馬饗士;士卒帶傷者十之七八,猶持戈立於城垣。望元帥速至,遲恐……唯見滿城忠骨矣!”
先且居聞報,面沉如水。他即刻召集麾下將領於中軍大帳。帳內炭火盆燃燒,卻驅不散彌漫的肅殺寒意。
“狄人勢大,且倚仗騎兵之利,野戰于我不利。箕城危若累卵,強攻敵營解圍,正中其下懷。”先且居的聲音平穩,不見絲毫慌亂,這份沉穩,讓有些焦躁的將領們稍稍安心,“然,狄人久攻不下,士氣已墮。其營寨看似連綿,實則各部之間必有間隙,且恃勇輕躁,不諳我晉軍戰法。”
他走到簡陋的沙盤前,手指點向箕城東南方向的一處山谷:“此處,名為‘落雁澗’,地勢險要,林木叢生,可伏精兵。狄人主力集中于城西、北兩面,其輜重、馬匹多置于澗后。”
一位性急的將領問道:“元帥之意是,偷襲其輜重?”
先且居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與其父神似的銳光:“偷襲輜重,可亂其一時,難解箕城之圍。我要的是,一戰潰敵!”
他環視眾將,下達了軍令:“明日拂曉前,胥嬰聽令!”
“末將在!”胥嬰慨然出列。
“你率本部五千銳卒,多帶旌旗鼓噪,於落雁澗北口顯露行蹤,佯裝我軍主力欲斷狄人歸路。務必要讓狄人察覺,引其主力來攻!”
“遵命!”
“其余諸將,隨我潛行至落雁澗南口密林深處埋伏。待狄人主力被胥嬰吸引,傾巢而出追擊之時,我軍主力從其側后猛然殺出,直搗其中軍!箕城守軍見我軍旗號,必出城夾擊!”
這是一招險棋,也是一招妙棋。關鍵在于胥嬰的誘敵能否成功,以及主力埋伏能否瞞過狄人的耳目。先且居此舉,頗有當年城濮之戰先軫“退避三舍”后出其不意的遺風,旨在調動敵人,創造戰機,而非硬碰硬。
次日拂曉,寒霧彌漫。胥嬰依計行事,率領五千人馬,大張旗鼓地向落雁澗北口運動,旌旗招展,鼓聲震天,故意讓狄人游騎發現。
狄人大酋長赤丁聞報,果然中計。他見晉軍“主力”欲斷其歸路,又聽聞晉軍主帥是先軫之子,心中既有輕視,又恐真的被截斷在白狄之地與晉國腹地之間的險要通道,當即下令,留部分兵力監視箕城,自率大部精銳騎兵,蜂擁而出,直撲落雁澗北口,誓要將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晉軍殲滅。
胥嬰見狄人上鉤,且戰且退,依仗地形節節抵抗,將赤丁的大軍牢牢吸引住,一步步引入落雁澗狹窄的區域。
與此同時,先且居親率晉軍主力,如同悄無聲息的獵豹,借助山林掩護,迅速運動至落雁澗南口預設的伏擊陣地。將士們屏息凝神,甲胄與兵刃的反光被刻意遮掩,只有戰馬偶爾不安地打著響鼻,被主人輕輕安撫。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刻都如同煎熬。北口傳來的喊殺聲與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混亂。終于,斥候飛馬來報:“狄人主力已盡數入澗,正與胥嬰將軍纏斗!”
先且居猛地拔出佩劍,劍鋒在稀薄的晨光中劃出一道寒芒:“擊鼓!進軍!為了晉國,為了先軫大夫的榮耀——殺!”
“殺——!”
積蓄已久的戰意如同火山噴發。震天的戰鼓聲陡然響起,打破了山澗的寂靜。埋伏已久的晉軍主力如同決堤的洪流,從落雁澗南口洶涌而出,以嚴整的戰車方陣為核心,步卒緊隨其后,如同鋼鐵的楔子,狠狠地砸入了狄人毫無防備的側翼和后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