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的硝煙散盡,其土地與人口盡數(shù)納入晉國版圖,標志著晉國霸業(yè)邁入一個全新的階段。然而,當外部壓力暫時緩解,晉國內部曾被勝利與共同敵人所掩蓋的矛盾,便開始在權力的溫床上悄然滋生、蔓延。新絳的宮墻之內,暗流涌動的程度,絲毫不亞于昔日戰(zhàn)場上的刀光劍影。
晉宮大殿,舉行了盛大的封賞典禮,以犒勞吞并鄭國有功之臣。晉景公高踞王座,滿面紅光,志得意滿。
“中軍將趙朔,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居功至偉!加封原鄭國虎牢關以東、洧水以南良田千頃,增賜鄭國降臣百戶!”
“上軍將荀林父,穩(wěn)守后方,保障糧道,功不可沒!加封制邑周邊土地八百頃!”
“下軍將郤克,沖鋒陷陣,斬將奪旗,勇冠三軍!加封……”
封賞依照功勞依次進行,趙氏、郤氏、荀氏等大族皆獲得了豐厚的土地、人口和財富。朝堂之上,謝恩之聲不絕于耳,一派君臣相得的景象。
然而,在這和諧的表象之下,敏銳者卻能察覺到一絲不諧之音。趙朔所得的封地,不僅面積最大,且地處戰(zhàn)略要沖,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更重要的是,隨著鄭地并入,趙朔通過安排公子去疾治理、安插趙氏子弟擔任要職等方式,其實際影響力在新占領區(qū)迅速擴張,已然超越了其他卿族。
郤克在接受封賞時,雖然聲音洪亮,但眼角余光掃過沉穩(wěn)如山的趙朔時,那一閃而逝的復雜神色,并未逃過某些人的眼睛。荀林父則始終面色平靜,仿佛對封賞多寡毫不在意,但其低垂的眼瞼下,心思如何,無人得知。
典禮結束后,諸卿告退。晉景公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貼身內侍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卻聽見國君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趙卿……如今可是名副其實的‘趙孟’了。”
這聲嘆息,輕飄飄的,卻蘊含著君王對權臣本能般的忌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是夜,郤克府邸,燈火通明。
一場私宴正在舉行,參與者多是郤氏一黨的將領及與郤克交好的大夫。幾巡酒下肚,氣氛熱烈起來,話題也不免引向了白日的封賞。
一名郤氏將領帶著酒意,憤憤不平道:“主上!此次滅鄭,我郤家兒郎死傷最眾,沖鋒在前!那趙朔不過是在后方動動嘴皮子,憑什么拿走了最肥美的一塊肉?虎牢關以東啊!那可是控制中原的咽喉之地!”
另一人附和:“是啊!如今新鄭城內,遍布趙氏門客;鄭地官員,多仰趙氏鼻息。長此以往,這晉國,究竟是我姬姓晉侯的晉國,還是他趙氏的晉國?”
郤克端著酒爵,面色陰沉,并未立即呵斥屬下的狂言。他猛灌了一口酒,將酒爵重重頓在案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慎言!趙孟之功,確在你我之上。國君厚賞,亦是應當。”
他嘴上如此說,但語氣中的不甘與怨懟,在場諸人皆能聽出。又一人低聲道:“主上,非是我等不服趙孟。只是如今外患稍平,趙氏權柄日重,恐非國家之福啊。昔日趙盾……唉。”他話未說盡,但提及趙朔之父趙盾專權的往事,其意不言自明。
郤克眼中厲色一閃,擺了擺手,制止了更深入的討論:“今日只飲酒,不論國事!來,滿飲此杯!”
然而,種子已經播下。郤克對趙朔獨攬大功、權勢膨脹的不滿,已然在親信圈子里公開化。這種不滿,如同地底運行的巖漿,正在尋找著噴發(fā)的裂隙。
與郤府的熱鬧喧囂相比,荀林父的府邸則顯得格外寧靜。
書房內,荀林父與一位心腹家老對坐弈棋。棋局平穩(wěn),波瀾不驚。
“郤克今日,似乎怨氣不小。”家老落下一子,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