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廠區(qū)的廣播喇叭里傳出了悠揚的晨操音樂,聲音在空曠的廠區(qū)里回蕩。傅星抱著一摞厚厚的圖紙,快步走到了車間門口。
此時,霜降已經(jīng)過去,天氣愈發(fā)寒冷,車間的窗玻璃上凝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冰花,仿佛給窗戶披上了一層晶瑩剔透的紗衣。傅星站在門口,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仿佛他的呼吸也被這寒冷的空氣吞噬了一般。
然而,盡管天氣如此寒冷,傅星的鼻尖卻沁出了一點細汗。這是因為他昨晚連夜畫完了那幾張異形齒輪的標準圖,為了保證圖紙的質(zhì)量,他一直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懈怠。
現(xiàn)在,這幾張圖紙被他用鎮(zhèn)紙壓得平平整整,連鉛筆線都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認真。他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個細節(jié),確保沒有任何錯誤或遺漏。
陳陽剛把銑床的電源打開,聽見腳步聲回頭,就見傅星站在晨光里,睫毛上沾著點從外面帶來的寒氣。王哥看過了,說可以送技術(shù)科審批。傅星把圖紙遞過來,指尖碰到陳陽的手,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他說。。。。。。說這圖比老技術(shù)員畫得都規(guī)整。
陳陽接過圖紙翻了兩頁,傅星的線條比上次穩(wěn)了不少,關(guān)鍵數(shù)據(jù)旁還用紅筆標了備注,連齒輪嚙合的誤差范圍都查了資料標注清楚。你昨晚沒睡?他注意到傅星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昨晚送他出門時,那把歪傘骨上還掛著雨珠。
睡了的。傅星低頭踢了踢腳下的鐵屑,聲音有點含糊,就多畫了兩個小時,不困。帆布包的帶子勒在他肩上,顯出單薄的輪廓,陳陽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這小子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工裝,站在車床旁連扳手都攥不穩(wěn)。
老張叼著煙卷過來,掃了眼圖紙眼睛直發(fā)亮:小傅這手活兒,能頂半個技術(shù)員了!他拍著傅星的背往技術(shù)科方向推,走,我?guī)闳ソ粓D,讓那幫老學究也瞧瞧,咱們車間不是只有掄大錘的。
傅星被推得一個趔趄,回頭往陳陽這邊看了眼,見陳陽沖他揚了揚下巴,才攥著衣角跟老張走了。陳陽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zhuǎn)身繼續(xù)調(diào)試銑床,卻發(fā)現(xiàn)剛才被傅星碰過的地方,像是還留著點若有若無的溫度。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碰見技術(shù)科的李科長拿著傅星的圖紙往外走,見了陳陽就直拍大腿:小陳,你帶的這徒弟是塊料啊!那齒輪參數(shù)算得比電腦都準,上次檢修的老沖床正好能用,省了起碼半個月工期。
陳陽正想謙虛兩句,就見傅星從食堂里跑出來,手里捏著兩個白面饅頭,看見李科長時臉一下子紅了。李科長說。。。。。。說要給我發(fā)獎金。他把一個饅頭塞給陳陽,熱氣透過油紙滲出來,我不要獎金,能不能。。。。。。能不能換本《機械設計手冊》?
李科長笑得更歡了:這有什么難的!下午就讓倉庫給你找,最新版的!他走后,傅星咬著饅頭含糊道:王哥說那本書特別難買,廠里資料室只有一本,還被翻得散頁了。
陳陽看著他腮幫子鼓鼓的樣子,像只攢糧食的小松鼠,忽然想起自家書柜頂層有本嶄新的,是前兩年在廢品站淘的,當時覺得封面好看就留著了。不用等倉庫,他擦了擦傅星嘴角沾的饅頭渣,晚上去我那兒拿,比資料室那本新。
傅星的眼睛亮起來,像落了星子:真的?見陳陽點頭,他忽然從帆布包里摸出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打開是幾塊糖,橘子味的,糖紙有點皺。我媽給的,說過年才能吃的那種。他往陳陽手里塞了兩塊,謝禮。
橘子糖的甜香混著他手上淡淡的墨味,陳陽捏著糖紙,忽然覺得這糖大概比獎金還讓人心暖。
下午車間接到新任務,要給一批出口的零件做拋光,要求特別嚴,連劃痕都不能有。老張把活兒交給陳陽,又指了指傅星:讓小傅跟著你學,這活兒精細,適合他。
拋光機嗡嗡轉(zhuǎn)著,陳陽握著零件在砂輪上慢慢打磨,傅星站在旁邊看得專注,連呼吸都放輕了。力道要勻,陳陽側(cè)過身讓他看清楚,轉(zhuǎn)速快的時候,稍微偏一點就會出溝。
傅星點點頭,伸手想試試,又怕弄砸了,手在半空中停了停。陳陽把零件遞給他:別怕,壞了我修。
傅星的手指有點抖,握住零件時,掌心的汗差點讓零件打滑。陳陽伸手扶在他手背上,幫他穩(wěn)住力道:慢慢來,感受砂輪的震動。他的掌心溫熱,隔著薄薄的手套滲過來,傅星忽然覺得耳根有點燙,握著零件的手更緊了些。
磨到第三個零件時,傅星終于掌握了竅門,磨出來的表面光可鑒人,連老張都夸:這手藝,快趕上老拋光工了。傅星咧著嘴笑,抬頭想跟陳陽說話,卻見他正低頭看自己的手背,剛才扶過他的地方,印著淡淡的紅痕。
傍晚收工時,天忽然飄起了雪,細小的雪粒打著旋兒往下落,很快就在地上鋪了層白霜。傅星背著帆布包跟在陳陽身后,踩著他的腳印往前走,忽然發(fā)現(xiàn)陳陽的腳步放慢了,像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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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可能要降溫,陳陽忽然開口,把我給你的厚手套戴上。
傅星了一聲,想起那副藏青色的手套,被他洗干凈晾在窗臺上,針腳歪歪扭扭的地方,被他用同色的線又補了一遍。你上次說的書,真的在你家?他快走兩步跟陳陽并排,雪花落在他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鹽。
在書柜最上面,陳陽踢了踢路上的石子,順便給你看看我攢的圖紙,有幾張老機床的,說不定對你有用。
雪越下越大,落在自行車筐里簌簌作響。傅星坐在后座,看著陳陽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坐他車時,自己只敢輕輕抓著衣角,現(xiàn)在卻不知不覺把手搭在了他腰側(cè),隔著棉衣,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
陳陽的家雖然面積不大,但卻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走進房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雪白的墻壁,上面貼著一張已經(jīng)微微泛黃的機床結(jié)構(gòu)圖,仿佛在訴說著這個房間主人對機械的熱愛和專注。
傅星剛走進房間后,徑直走到書桌前,緩緩坐下。就在他剛剛坐穩(wěn)的瞬間,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書柜,突然發(fā)現(xiàn)陳陽正站在一個小凳子上,踮起腳尖,從書柜的最頂端翻出一本書來。
那本書的封面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藍色,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醒目。書的邊角看上去嶄新如初,沒有絲毫磨損的痕跡,顯然這本書被保存得很好。
陳陽小心翼翼地將書取下來,然后輕輕地拍去上面的灰塵,仿佛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一般。他面帶微笑地對傅星剛說:“這本是87年版的,比新版的多了一些老設備的參數(shù),我想你應該會更需要它。”
傅星接過書,指尖劃過燙金的書名,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他小時候在廢品站見過這種厚書,老板說論斤稱,他當時攥著兜里僅有的兩毛錢,連問都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