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醒時,窗欞上還沾著層薄霜似的晨光,葡萄架的影子斜斜鋪在地上,像張疏朗的網。他摸過搭在床頭的工裝,指尖蹭到袖口——藏青色的線還繃得筆直,是陳陽上周縫的,洗了兩回也沒松垮。揣著昨晚特意留的半塊烙餅,他往巷口跑時,遠遠就看見那輛舊自行車,車把上掛著的帆布包晃悠著,和陳陽的肩帶一個節奏。
“車鏈上了油,不晃了。”陳陽見他來,腳撐在地上,指了指自行車的鏈條,金屬鏈節上還沾著點新油的光。傅星湊過去看,果然比上次見時規整,連車座都墊了塊碎花布,是陳陽姐的舊頭巾。“你啥時候弄的?”他問時,陳陽已經把帆布包遞過來,里面傳來玻璃碰撞的輕響,還是那罐泡著檸檬片的涼白開。“昨天收工早,找隔壁大爺借的扳手。”陳陽說著,拍了拍后座,“上來吧,路不遠,騎車快。”
傅星坐在后座,手輕輕搭在車座邊緣,指腹剛好碰到陳陽腰側的工裝布料。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點槐樹葉的味道,陳陽的衣角偶爾蹭過他的手背,像片軟乎乎的云。“昨天說的好東西,到底是啥?”傅星忍不住問,自行車正碾過一段碎石路,輕微的顛簸讓兩人的胳膊偶爾碰在一起,又很快分開。陳陽笑了笑,聲音被風吹得輕飄:“到了你就知道,跟咱們車間的活有關,你肯定喜歡。”
出了巷口,路就變寬了,兩邊是成片的玉米地,葉子上還掛著露珠,陽光照上去亮晶晶的。陳陽騎車很穩,車把幾乎不晃,傅星能看見他握著車把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白,手背上還沾著點沒洗干凈的機油,是昨天磨鏜刀時蹭的。“快到了。”陳陽忽然說,往左邊指了指,遠處的樹影里露出個紅磚墻的頂,像是個廢棄的院子。
那是個舊農機站,鐵門銹得掉了漆,推開時發出“吱呀”的響,驚飛了墻頭上的麻雀。院子里長著半人高的雜草,只有中間一條小路還算平整,通向一間磚瓦房。“我爺以前在這待過,”陳陽把自行車停在門口,帆布包往肩上一甩,“他以前修農機,這屋里有臺老車床,我小時候常來玩。”傅星跟著他往里走,腳邊的草葉蹭過褲腿,沾了點露水,涼絲絲的。
瓦房的門沒鎖,只是用根鐵絲拴著。陳陽解開鐵絲,推開門時,一股混著機油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屋里很暗,只有屋頂的破洞漏進幾縷陽光,光柱里飄著細小的塵埃。傅星瞇著眼睛看,才看見屋角放著臺老車床,鑄鐵機身已經生了銹,床身上的刻度盤卻還清晰,只是蒙了層厚灰。
“就是它了。”陳陽走過去,從帆布包里掏出塊棉布——是傅星上次給他擦手的那塊,現在已經洗得發白。他蹲下來,輕輕擦著車床的導軌,灰塵被擦掉,露出下面青黑色的鑄鐵,還能看見當年刻的出廠編號。“我爺說,這臺車床是五十年代的,他年輕時候全靠它修拖拉機零件。”陳陽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你看這卡盤,以前能夾直徑半米的件,現在還能用,就是得清理下銹。”
傅星蹲在陳陽旁邊,指尖輕輕碰了碰車床的主軸,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過來。他順著刻度盤看,每一格的刻度都很清楚,比車間里那臺新鏜床的刻度盤還要深。“這床子精度怎么樣?”他問,眼里滿是好奇——在車間待了這么久,他還沒見過這么老的車床,看著就像個沉默的老伙計。陳陽笑了,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瓶子,倒了點機油在導軌上:“我爺以前說,只要保養好,精度不比新的差。你看這導軌,沒怎么磨損,就是銹多了點。”
兩人一起清理車床,陳陽用棉布擦銹,傅星就找了根細鐵絲,摳卡盤縫隙里的泥。陽光從破洞里漏進來,剛好照在他們手邊,傅星能看見陳陽的指尖,指甲縫里還嵌著點機油的黑,卻把棉布攥得很穩,擦過鑄鐵時一點也不重。“小心點,別被卡盤邊劃到。”陳陽忽然說,伸手把傅星的手往回拉了拉——卡盤的邊緣有點鋒利,剛才傅星差點碰到。指尖碰在一起的瞬間,兩人都頓了頓,又很快分開,傅星的耳尖有點發燙,趕緊低下頭繼續摳泥。
清理完車床,陳陽試著轉了轉主軸,雖然有點沉,卻很順暢。“下次咱們帶點工具來,試試能不能扯個小零件。”他說,眼里閃著光,像個找到寶貝的孩子。傅星點頭,看著那臺老車床,忽然覺得心里暖暖的——這是陳陽的秘密,是他爺爺留下的東西,現在陳陽把這個秘密分享給了他。“好啊,”他說,“到時候我幫你扶工件,你開車床。”
離開農機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玉米葉上的露珠早就干了。陳陽把帆布包重新掛在車把上,傅星坐上車后座,這次他的手稍微往前挪了點,輕輕扶著陳陽的腰側——不是故意的,只是剛才清理車床時累了,想找個地方撐著。陳陽的身子僵了一下,又很快放松下來,騎車的速度慢了點,風里的槐樹葉味道好像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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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車間時,老王已經在了,正蹲在鏜床邊,手里拿著個舊卡盤,臉色有點沉。“你們來得正好,”他看見兩人,趕緊站起來,把卡盤遞過去,“這卡盤是昨天從倉庫翻出來的,銹得厲害,夾不住工件,李師傅說讓你們倆修修,下午要用。”傅星接過卡盤,沉甸甸的,卡爪上的銹都結塊了,轉動時還發出“嘎吱”的響。陳陽湊過來看了看,皺了皺眉:“得拆開清理,還要磨卡爪,不然夾不緊。”
兩人把卡盤放在工作臺上,傅星找了扳手拆螺絲,陳陽就去拿砂紙和油石。車間里的吊扇已經轉起來了,風里帶著機油的味道,傅星擰螺絲時有點費勁,陳陽就過來幫他扶著扳手,兩人的手一起搭在扳手上,傅星能感覺到陳陽的手在用力,指關節泛著白。“松了。”陳陽說,聲音就在傅星耳邊,溫熱的氣息吹過他的耳尖。傅星趕緊點頭,把螺絲擰下來,放在旁邊的鐵盒里——怕丟了,他特意找了個舊鐵盒,里面還放著上次陳陽給的那塊薄鐵片。
拆開卡盤,里面的滾道里全是銹和泥,傅星用細鐵絲摳,陳陽就用砂紙打磨卡爪。砂紙蹭過金屬的聲音很響,傅星偶爾抬頭看陳陽,他正盯著卡爪的工作面,眼神很專注,睫毛在陽光下忽閃忽閃的,像兩只停在臉上的蝴蝶。“角度再磨點,”傅星忽然說,“不然夾工件時會打滑。”陳陽點頭,調整了砂紙的角度,磨出來的卡爪工作面更平了,反光也更亮了。
磨到一半,陳陽的手頓了一下,傅星看見他的指尖滲出血來——剛才磨卡爪時,砂紙的邊緣劃到了。“你怎么不小心點?”傅星趕緊放下手里的鐵絲,從口袋里掏出塊棉布——是他媽昨天新給的,還沒怎么用。他拉過陳陽的手,輕輕擦去指尖的血,動作很輕,怕弄疼他。陳陽的手很涼,指尖有點抖,卻沒抽回去,只是小聲說:“沒事,小口子,過會兒就好。”
傅星沒聽,從帆布包里翻出個小瓶子——是他上次買的碘伏,本來是給車間里的人備用的,沒想到這次用上了。他倒了點碘伏在棉布上,輕輕擦在陳陽的傷口上,看著那道小口子,心里有點慌。“以后磨東西時小心點,”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點,“別再劃到手了。”陳陽點頭,眼里帶著點笑意,看著傅星的手——傅星的手比他的大一點,指腹上有層薄繭,是磨鉆頭磨出來的,卻很溫柔。
修完卡盤,已經快中午了。李師傅過來試了試,卡盤夾得很穩,他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們倆手藝越來越好了。”說完,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包瓜子,遞給兩人:“下午不忙,你們可以歇會兒,吃點瓜子。”傅星接過瓜子,塞進帆布包里,轉頭看見陳陽正把那罐檸檬水拿出來,倒在兩個搪瓷缸里——一個是傅星的,上面印著“勞動最光榮”,一個是陳陽的,缸口有點缺角。
“喝點水,解解渴。”陳陽把搪瓷缸遞給傅星,里面的檸檬片浮在水面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傅星接過缸子,喝了一口,涼絲絲的,甜中帶點酸,比車間里的涼水好喝多了。“你姐泡的檸檬片真不錯,”他說,“下次我讓我媽也買點檸檬,咱們泡著喝。”陳陽笑了,眼里閃著光:“好啊,我姐說檸檬泡久了會苦,下次咱們少泡點,當天泡當天喝。”
中午去食堂吃飯,傅星打了兩份土豆燉豆角,還多要了一勺肉湯——陳陽早上騎車帶他去農機站,肯定累了。陳陽把自己碗里的土豆夾了一半給傅星:“你早上幫我清理車床,費力氣,多吃點。”傅星沒推辭,往陳陽碗里扒了點米飯:“你修卡盤磨卡爪,手都劃破了,也得多吃。”兩人的筷子偶爾碰在一起,傅星會趕緊把筷子挪開,耳尖有點燙,陳陽卻會笑一笑,繼續往他碗里夾菜。
下午上班,李師傅讓他們校準量具——車間里的游標卡尺有點不準了,得調一調。傅星拿著卡尺,陳陽就找了個標準量塊,兩人對著陽光校準。陽光從車間的窗戶照進來,剛好落在卡尺上,傅星能看見刻度盤上的指針,每動一格,他的心就跟著緊一下。“差0。01毫米,”陳陽說,手指輕輕碰了碰卡尺的調節螺絲,“往左邊調一點。”
傅星按照陳陽說的,輕輕擰了擰調節螺絲,指針果然動了,剛好對準標準刻度。“好了。”他松了口氣,轉頭看陳陽,卻發現陳陽正盯著他的手——不是故意的,只是離得太近了,傅星能聞到陳陽身上的味道,是機油味混著檸檬的清香,很好聞。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很快移開目光,傅星的心跳有點快,趕緊低下頭把卡尺放進盒子里。
快收工時,陳陽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物件,遞給傅星。那是個銅制的小卡子,磨得很光滑,邊緣沒有毛刺,上面還鉆了個小孔,能穿根繩子掛在鑰匙上。“早上在農機站撿的銅片,”陳陽說,聲音有點輕,“我磨了磨,做了個卡子,你可以用來夾圖紙,比車間里的鐵卡子輕。”傅星接過銅卡,指尖碰了碰,涼絲絲的,很光滑——他知道,陳陽肯定磨了很久,不然邊緣不會這么平。“謝謝,”他說,把銅卡放進貼身的口袋里,“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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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后,陳陽騎車送傅星到巷口。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地上像兩條靠在一起的線。“明天還去農機站嗎?”傅星問,手里攥著口袋里的銅卡,心里暖暖的。陳陽點頭,腳撐在地上,帆布包晃悠著:“好啊,我帶點砂紙和機油,咱們再把老車床保養下,下次就能車零件了。”傅星笑了,眼里閃著光:“好,明天我早點起,在巷口等你。”
回到家,傅星把銅卡拿出來,放在抽屜里——和電影票根、檸檬罐的軟木塞、陳陽給的薄鐵片放在一起。抽屜里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每一件都帶著陳陽的味道,像一個個小小的秘密,藏著他心里的歡喜。他躺在床上,想起早上在農機站的老車床,想起陳陽擦車床時的樣子,想起兩人一起修卡盤時的默契,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窗外的蟬鳴還在響,比昨天輕了點,像是在跟夏天告別。傅星摸了摸口袋里的銅卡,涼絲絲的,很舒服。明天還要去農機站,還要和陳陽一起保養老車床,還要聽陳陽講他爺爺的故事。這條路還長,但只要能和陳陽一起走,連蟬鳴都帶著點甜,像陳陽泡的檸檬水,涼絲絲的,卻暖到了心里。
他閉上眼睛,仿佛已經看見明天的朝陽下,陳陽騎著舊自行車,帆布包晃悠著,車把上掛著機油和砂紙,正朝他笑。風里會有槐樹葉的味道,會有陳陽身上的檸檬香,會有老車床的機油味,這些味道混在一起,就是他心里最踏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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