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是被窗臺上的響動吵醒的。
不是傅星昨晚放紅薯時的輕手輕腳,是毛線摩擦棉布的細碎聲響。他揉著眼睛坐起身,晨光剛漫過窗臺,落在那方疊得整齊的藍灰色圍巾上——不是他去年那條洗得發(fā)毛的舊圍巾,針腳比他的那條密,邊緣卻留著幾處不太規(guī)整的補丁,補丁上的毛線顏色稍淺,像被陽光曬褪了色,在晨光里泛著軟乎乎的光。
圍巾旁邊壓著張紙條,還是傅星的鉛筆字,筆畫比上次工整些,卻仍帶著點藏不住的軟:“我媽織毛衣剩的線,見你圍巾破了,試著補了補。”末尾畫了個小小的太陽,圓圈沒畫圓,歪歪扭扭的,像傅星上次笑時露出的小虎牙。
陳陽拿起圍巾往脖子上繞,毛線貼著皮膚暖得發(fā)癢,補丁的位置剛好落在頸側(cè),觸感比別處厚實些。他指尖順著補丁的針腳摸,能摸到毛線打結(jié)的地方,繞了兩圈才系牢,想來傅星縫補時,定是怕線松了,才特意多纏了幾道。窗臺上的紅薯皮還沒收拾,昨晚的甜香仿佛還留在空氣里,陳陽把紙條疊成小方塊,塞進詩集新的一頁——那里剛夾了奶糖紙,現(xiàn)在又多了張畫著小太陽的紙條,湊在一起,倒像把晨光都藏進了書里。
他揣著詩集往灶房走,剛推開房門,就見院門口的二八大杠斜斜靠著,傅星正蹲在煤爐邊,手里拿著根鐵鉤,小心翼翼地撥著爐子里的煤塊。晨光落在他的絨線帽上,毛線頭隨著他低頭的動作晃了晃,是淺灰色的,和圍巾上補丁的顏色一模一樣。
“怎么不叫我?”陳陽走過去時,傅星剛好把煤爐撥得旺了些,火苗舔著爐壁,映得他側(cè)臉發(fā)燙。
傅星抬頭時,耳尖先紅了,目光落在陳陽頸間:“圍巾……合適嗎?”他手里的鐵鉤還懸在半空,煤屑落在袖口,是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校服,“我第一次補這個,針腳可能歪了。”
“暖和。”陳陽往爐邊湊了湊,煤爐的熱氣裹著傅星身上的皂角香撲過來,他低頭看著傅星的手——指尖沾了點黑煤屑,指腹卻留著毛線的毛躁感,想來昨晚縫補時,定是被毛線磨了許久。灶房的鐵鍋已經(jīng)熱了,陳陽想起昨晚的紅薯,轉(zhuǎn)身舀了兩碗玉米糊糊,遞了一碗給傅星:“先墊墊,等會兒去早點攤買包子。”
傅星接碗時,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像被糊糊的熱氣燙了似的縮回去,低頭吹著碗沿的熱氣:“早讀要抽查英語單詞,我把重點標在課本上了,等會兒給你。”他說話時,圍巾的流蘇垂在碗邊,晃了晃,陳陽才發(fā)現(xiàn),傅星自己也系著條圍巾,是深灰色的,針腳和他脖子上的這條如出一轍,只是沒補丁,想來是同批的毛線織的。
兩人蹲在爐邊喝糊糊,煤爐里的火苗噼啪響,像在跟著晨光打拍子。傅星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陳陽的胳膊:“你上次說英語課本丟了半頁,我找我姐借了本舊的,上面有筆記。”他說著從布兜里掏出本課本,封面皺巴巴的,扉頁寫著“傅月”兩個字,邊角卻被壓得平整,顯然是被仔細翻看過。陳陽接過來,指尖剛碰到書頁,就摸到夾在里面的紙條,上面用紅筆寫著單詞,每個單詞旁邊都標了拼音,末尾畫了個小星星,和圍巾旁的小太陽一樣,歪歪扭扭的。
早讀鈴響時,兩人往學(xué)校跑,陳陽把課本揣進懷里,書頁的溫度透過外套滲進來,和圍巾的暖意纏在一起。路過巷口的早點攤,傅星果然停住腳步,攤主剛把包子擺出來,熱氣裹著肉香撲過來,他買了兩個肉包,遞了一個給陳陽:“剛出鍋的,比素包填肚子。”陳陽接過來,包子燙得他指尖發(fā)麻,卻沒舍得換手,就那么揣著,任暖意順著掌心往心口爬,剛好接住傅星遞過來的英語課本——課本里的紙條被壓得更平了,紅筆的字跡在晨光里泛著暖。
早讀課上,陳陽把包子放在桌肚里,就著熱水啃了兩口,目光時不時飄向前桌傅星的背影。他的深灰色圍巾繞在頸間,流蘇垂在后背,隨著低頭記筆記的動作輕輕晃著。陳陽低頭翻英語課本,見“friend”這個單詞旁邊,傅星用鉛筆寫了行小字:“課間去操場,我教你讀。”所謂的操場,是教學(xué)樓后的空場,冬天沒什么人去,只有幾棵光禿禿的白楊樹,枝椏在風(fēng)里晃著,像在寫著誰也看不懂的詩。
課間鈴剛響,傅星就回頭遞了個眼神。陳陽跟著他往后門走,風(fēng)裹著寒氣撲過來,他把圍巾往頸間緊了緊,補丁貼在皮膚上,暖得更明顯了。傅星從布兜里掏出個小本子,翻開時,陳陽看見里面寫滿了英語單詞,每個單詞都標了音標,旁邊畫著簡單的小圖——“sun”旁邊畫了個小太陽,和紙條上的一樣;“scarf”旁邊畫了條圍巾,針腳歪歪扭扭的,像他脖子上的這條。
“這個單詞要卷舌,”傅星站在白楊樹下,風(fēng)把他的圍巾吹得飄起來,他伸手按住,指尖碰到陳陽的圍巾流蘇,“你試試,skɑ?f。”他說話時,氣息落在陳陽的耳廓上,暖乎乎的,陳陽跟著讀了一遍,見傅星的耳尖紅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離得太近,趕緊往后退了半步,卻沒躲開傅星遞過來的小本子:“你把不會的標出來,我中午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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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子封面是藍色的,邊角被磨得發(fā)亮,陳陽翻開,見最后一頁畫著兩棵白楊樹,樹下有兩個小人,一個張著嘴,一個側(cè)耳聽著,旁邊寫了行小字:“單詞要慢慢讀。”字跡旁邊沾了點毛線頭,和圍巾上的毛線一個顏色。
中午放學(xué),兩人沒去早點攤,傅星說要帶陳陽去個地方。穿過兩條巷子,就到了供銷社的后門,那里擺著個毛線攤,攤主是個老太太,見了傅星就笑:“星星又來了?你要的淺灰色毛線,我給你留著呢。”傅星點點頭,從布兜里掏出幾毛錢遞過去,接過毛線時,特意回頭問陳陽:“你看這個顏色,和你圍巾補丁的顏色像嗎?”
陳陽湊過去看,毛線在陽光下泛著淺灰的光,和補丁上的顏色幾乎一樣。“我媽說補丁要配色才好看,”傅星把毛線卷成小團,塞進陳陽的口袋,“你要是覺得補丁丑,我再給你補兩針,用新線繞一圈,就看不出來了。”他說話時,指尖碰到陳陽的口袋邊緣,像被毛線燙了似的縮回去,轉(zhuǎn)身跟老太太道謝,耳尖紅得像巷口的糖葫蘆。
兩人往回走,毛線在陳陽口袋里硌著,卻像揣了塊暖石。路過糧油店時,傅星忽然停住腳步,從布兜里掏出個油紙包,遞了給陳陽:“早上買的糖糕,我沒吃,給你留的。”油紙包還溫著,陳陽接過來,咬了一口,甜得齁人,卻比奶糖還甜——上次他說愛吃甜的,傅星竟記到了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