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棚的鐵皮頂被初春的陽光曬得發燙,風穿過棚架間的縫隙,帶著街角炸糕的余溫,吹得掛在車把上的舊塑料袋“嘩啦”輕響。陳陽和傅星拎著臺燈站在棚口,目光掃過一排排靠墻立著的自行車——車架上銹跡斑斑,有的車座蒙著褪色的藍布,車把上還纏著去年的舊春聯碎紙,像掛著些細碎的紅飄帶。
“張叔說放在最里面的架子上。”傅星往棚里走了兩步,淺灰色毛線衣的袖口蹭過一輛“永久”牌自行車的車把,驚起半片落在車座上的灰塵。陳陽趕緊跟上,手里的鐵皮盒磕在膝蓋上,發出“嗒”的輕響——里面的紅筆和小尺子在盒里晃了晃,像在呼應棚外的風。
最里面的架子是用粗鐵絲焊的,上面堆著幾個舊紙箱,還有半袋沒拆封的水泥,袋口被老鼠咬了個小窟窿,撒出點灰白的粉。傅星踮起腳,伸手去夠紙箱后面的東西,指尖剛碰到硬殼封面,就被陳陽按住了胳膊:“我來,你夠著費勁。”他往前湊了湊,肩膀輕輕撞開傅星,指尖勾住書脊一拉,兩本裹著牛皮紙的書就落進了懷里——封面上“物理競賽真題解析”幾個字透過紙縫露出來,墨色已經發暗,卻比題集上的字更顯厚重。
“就是這個。”傅星湊過來看,鼻尖幾乎碰到陳陽懷里的書,臺燈的線在兩人腳邊繞了個小圈。陳陽把書遞給他一本,指尖碰到傅星的掌心時,像被棚頂漏下的陽光燙了下,飛快地縮了回來。傅星抱著書往棚外退了兩步,陽光正好落在牛皮紙上,把紙縫里的細塵照得清清楚楚:“張叔說這是他當年托人從省城帶的,比咱們現在的題集全。”
陳陽點點頭,低頭去看自己手里的書——牛皮紙封面的邊角已經磨破,露出里面的藍色硬殼,殼上貼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鋼筆寫著“1988。10贈志遠”,字跡歪歪扭扭,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五角星。“志遠是誰?”他用指尖碰了碰紙條,傅星也湊過來看,耳尖的溫度幾乎擦到陳陽的臉頰:“應該是張叔的名字吧,上次聽他媳婦喊過他‘張志遠’。”
兩人蹲在自行車棚的陰影里,把牛皮紙拆開——里面的書頁泛著舊紙特有的黃,邊緣被人用裁紙刀修得整整齊齊,每一頁的天頭地腳都留著空白,上面用藍黑墨水寫滿了批注,有的是公式推導,有的是解題思路,還有幾處畫著小叉,旁邊寫著“此處錯三次,記牢!”。陳陽翻到中間一頁,看見一道和昨天做過的類似的斜面受力題,批注里用紅筆圈出“摩擦力方向易錯”,和傅星在他題集上圈的位置一模一樣。
“張叔當年肯定也很用心。”傅星的指尖落在紅筆圈過的地方,指甲蓋被陽光照得泛白。陳陽抬頭時,正撞見他垂眸的樣子——睫毛上沾了點從棚頂飄下來的絮狀物,像落了片細小的雪。他伸手幫傅星拂了拂,指尖剛碰到睫毛,傅星就猛地抬頭,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兩滴落在紙上的墨,瞬間暈開。陳陽趕緊收回手,假裝去翻書:“你看這道題,和咱們昨天卡殼的那道差不多。”
傅星“嗯”了一聲,低頭去看書,耳尖泛了點紅。他從鐵皮盒里掏出紅筆,剛要在書上做標記,又停住了:“這是張叔的書,咱們別畫上去了。”陳陽點點頭,從兜里掏出那個藍封面的筆記本——就是傅星抄公式的那個,頁邊還畫著小太陽和野菊花。“抄在這上面吧,咱們把張叔的批注也整理進去。”他把筆記本遞過去,傅星接過來時,指尖掃過陳陽寫的野菊花,嘴角輕輕翹了翹。
自行車棚里的風忽然大了點,吹得鐵皮頂“哐當”響了一聲。傅星抬頭往棚外看了眼,眉頭皺了皺:“好像要下雨了,你看天上的云。”陳陽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剛才還透亮的天已經被灰蒙蒙的云遮住,街角的早點攤老板正忙著收攤子,炸糕的油鍋冒著白汽,在風里飄得很遠。“那咱們找個地方先看書,等雨停了再回去?”陳陽拎起臺燈,傅星趕緊把書和筆記本塞進鐵皮盒:“前面有個舊倉庫,我小時候常去那兒玩,能躲雨。”
兩人拎著東西往倉庫走,風越來越大,傅星的圍巾被吹得纏在了脖子上,陳陽伸手幫他理了理——指尖碰到圍巾上起球的邊角,是傅星媽織的淺灰色毛線,和他的毛衣一個料子。“把圍巾繞緊點,別吹感冒了。”傅星“嗯”了一聲,往陳陽身邊靠了靠,兩人的胳膊輕輕挨在一起,像兩截被風推著靠向彼此的樹枝。
舊倉庫的門是用木板釘的,上面掛著把生銹的鐵鎖,鎖眼被泥堵了一半。傅星從兜里掏出根細鐵絲——是上次整理舊書攤大爺給的零件時留下的,他捏著鐵絲往鎖眼里捅了捅,“咔嗒”一聲,鎖就開了。“以前跟隔壁小孩來這兒掏鳥窩,練會的。”他回頭沖陳陽笑了笑,牙齒白得像初春剛化的雪。
倉庫里彌漫著一股舊木頭和塵土的味道,陽光從屋頂的破洞漏下來,在地上投出幾個亮晃晃的光斑,里面浮動著無數細塵。傅星把鐵皮盒放在一個倒扣的舊木箱上,掀開盒蓋時,里面的準考證照片被風吹得晃了晃——照片上兩人都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肩膀挨在一起,像現在這樣。陳陽把臺燈放在木箱邊,插上電源(倉庫墻角居然還留著個舊插座,蒙著層灰),擰亮開關,暖黃的光立刻淌了出來,把周圍的舊物件照得清清楚楚:堆在墻角的麻袋、掛在木梁上的麻繩、還有幾個掉了底的陶罐,罐口長著點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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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坐這兒吧。”傅星拖過另一個木箱,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露出底下的木紋。陳陽點點頭,把那本競賽書放在膝蓋上,翻開到剛才看到的斜面題。傅星湊過來,把筆記本攤在兩人中間,紅筆捏在手里,筆尖懸在紙上:“張叔的批注說,這里要先分析斜面是否光滑,咱們昨天就忘了考慮這個。”
臺燈的光像融化的蜂蜜,裹著兩人交疊的影子。陳陽順著傅星指的方向看,指尖無意識地在書頁上蹭了蹭,留下道淺灰的印子。傅星伸手拿過他手里的書,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手腕輕輕靠過來——兩人的手肘在木箱上碰了碰,陳陽能感覺到傅星袖口傳來的暖意,比在傅星家時更清晰,因為風從倉庫門縫里鉆進來,帶著點涼,反而襯得那點暖更明顯。
“你看,這里有個隱藏條件。”傅星用紅筆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小圈,“題目里說‘物塊勻速下滑’,說明合力為零,所以摩擦力肯定等于重力的分力。”陳陽點點頭,伸手去夠傅星手里的紅筆,指尖碰到對方的指腹時,兩人都頓了頓,又飛快地錯開——像剛才在自行車棚里那樣,輕得像風擦過樹葉。傅星把筆遞給他,耳尖泛著紅:“你把受力圖畫在旁邊吧,咱們對比著看。”
陳陽接過筆,在筆記本上畫了個斜面,剛要畫箭頭,就聽見“滋啦”一聲,臺燈的光閃了閃,滅了。倉庫里瞬間暗下來,只有屋頂漏下的光斑還亮著。“怎么回事?”傅星伸手去碰臺燈的開關,按了兩下沒反應。陳陽摸出兜里的手電筒——是上次傅星媽給的,說晚上出門用,他擰亮開關,光柱掃過臺燈的線,看見插頭松了,一半掛在插座外面。
“插頭掉了。”陳陽說著,伸手去插插頭,指尖剛碰到插座,就被傅星按住了:“小心有電,我來。”他把陳陽手里的手電筒拿過來,光柱定在插座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插頭插緊。臺燈的光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里,傅星的側臉被照得清清楚楚,睫毛上的細塵像撒了點金粉。陳陽看著他,忽然想起剛才在自行車棚里拂去他睫毛上絮狀物的瞬間,心跳像被風撞了下的鐵皮棚頂,“哐當”一聲。
“好了。”傅星把電筒遞回來,低頭繼續看筆記本,耳尖的紅還沒褪。陳陽接過電筒,塞回兜里,指尖碰到剛才傅星碰過的地方,還留著點暖意。兩人重新湊到筆記本前,陳陽畫受力圖,傅星抄批注,紅筆和藍筆在紙上交替移動,像兩只并肩飛的蝴蝶。倉庫外忽然傳來“滴答”聲,雨珠砸在鐵皮屋頂上,越來越密,很快就變成了“嘩啦啦”的響。
“下大了。”傅星往倉庫門口看了眼,雨絲被風吹得斜斜的,把門口的地面打濕了一片,泛著暗亮的光。陳陽點點頭,伸手把筆記本往中間挪了挪,讓傅星看得更清楚:“正好,咱們把這道題弄明白再走。”傅星“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陳陽的手指上——剛才畫受力圖時,指尖沾了點紅墨水,像抹了點胭脂。他從鐵皮盒里掏出張紙巾,遞過去:“你手指沾到墨水了。”
陳陽接過來,擦了擦指尖,卻沒擦干凈。傅星放下筆,湊過來,用自己的指尖蘸了點口水(小時候常用的辦法),輕輕幫他擦——動作輕得像擦相機鏡頭,指尖蹭過陳陽的指腹時,兩人都頓了頓。雨還在下,砸在屋頂上的聲音蓋過了倉庫里的動靜,只有臺燈的光安安靜靜地淌著,把兩人交疊的手照得清清楚楚。
“好了。”傅星收回手,趕緊低頭去看筆記本,耳尖的紅像被墨水染過似的,越來越深。陳陽看著自己干凈的指尖,心里像揣了塊剛烤好的紅薯,暖乎乎的。他拿起紅筆,在受力圖旁邊畫了個小太陽,和傅星畫的那個并排著:“這樣就記牢了,下次再錯,就罰抄題。”傅星抬頭看了眼,嘴角翹起來:“那你要是錯了,也得抄。”
“行啊。”陳陽笑著點頭,剛要再說什么,就聽見肚子“咕嚕”響了一聲。傅星“噗嗤”笑出來:“剛才炸糕沒吃飽吧?我兜里還有塊糖。”他說著,從毛衣兜里掏出塊水果糖,糖紙是透明的,里面的糖塊泛著橘黃色的光。陳陽接過來,剝糖紙時,指尖碰到傅星的指尖,糖紙“嘩啦”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