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1花轎抬到顧家大門的時候,天陰得跟塊臟抹布似的。我坐在里頭,
手里攥著那個紅蘋果,硌得手心生疼。嫂子說,替嫁沖喜,就是我的命。
我爹蹲在院門口抽煙,一句話沒說。煙霧從他嘴里出來,飄啊飄,就散了。
我跟前頭那轎夫說,哥們兒,走慢點。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沒吱聲。這路,快了慢了,
不都得走到那個黑窟窿里去嗎。顧家大門敞著,兩個石獅子瞪著眼,跟活的一樣。轎子落地,
外面一陣鑼鼓響,敲得人心慌。有人掀了轎簾,是個婆子,臉上沒什么肉。“新娘子,
下轎吧。”我扶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外挪。腳底下踩著紅氈,兩邊看熱鬧的人,
眼睛都往我身上戳。我知道他們在看什么。看一個沖喜的倒霉蛋。
我爹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種了一輩子地,到頭來,還欠了賭債。
我哥嫂把我賣給了顧家,給那個躺在床上一年的顧三少爺當老婆。他們說,顧三少爺植物人。
就是,跟個活死人差不多。我拜了堂。一個司儀在旁邊唱,聲音又尖又長。
“一拜天地——”我彎腰。“二拜高堂——”我再彎腰。對面坐著兩個木頭人,
顧家老爺和太太,臉繃得緊緊的,看不出個喜怒。“夫妻對拜——”我轉身,
對著空氣拜了一下。旁邊有人扶著個木頭人,那大概就是我“老公”了。禮成。
我被送進一間屋子,屋里點著紅燭,燭油往下淌,一坨一坨的,堆在燭臺底下。
那婆子給我端來一碗湯,說,喝了它。我端起來,聞了聞,一股子藥味兒。“這是?
”“合巹酒。顧家規矩。”我咕咚咕咚喝下去,嗓子眼兒都是苦的。屋里就剩我一個。
我走到床邊,看著他。顧北沉。這就是我老公。他躺得板板正正,臉是白的,手也是白的,
跟那床單一個色兒。眼睛閉著,睫毛還挺長。我伸出手,想碰碰他臉,手到半空又停住了。
我怕他突然睜開眼。也怕他,一輩子都不睜開眼。我坐在床腳,看著那兩根紅蠟燭燒。
燒啊燒,燒到最后,屋子就黑了。這就是我的洞房花燭夜。我心里頭空落落的,
像是被人拿勺子挖走了一塊。2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凍醒的。秋天的早上,屋里涼颼颼的。
我睜開眼,顧北沉還躺在那,姿勢都沒變一下。我下了床,自己倒了杯水喝。
有個丫鬟端著盆熱水進來,見我醒了,福了福身子。“三少奶奶,您醒了。洗臉吧。
”她叫小桃,年紀跟我差不多,話不多。我洗了臉,她給我拿來一身新衣裳。“太太吩咐了,
讓奴婢伺候您去給老爺太太敬茶。”我換上衣服,跟著她往外走。這顧家大是真大,
走了一道又一道,跟迷宮似的。到了堂屋,顧家老爺和太太已經坐在那了。桌上擺著茶具。
我跪下來,給他們磕頭。“爹,娘,喝茶。”顧家老爺端起茶,抿了一口,沒說話。
顧太太把茶碗往旁邊一推,說:“我們家北沉,就交給你了。你的本分,守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