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后,咪咪沒有在這個小區(qū)出現(xiàn)過,她工作的發(fā)廊也倒閉了,但因為出了這件事,鄰居竊竊私語,有關(guān)咪咪的流言塵囂其上。
男人們是知道的,咪咪在中心街后巷一家按摩店里打工,也就是賣淫,被抓進(jìn)局子好多次,也放了好多次,一直做著,存了不少錢,才租到這小區(qū)。
至于她為什么欠這么多債,就有很多種說法,女人的說法通常是跟風(fēng)流的男人有關(guān),她們說咪咪接客的時候,遇到一個小白臉,被哄著騙去好多錢,也欠了高利貸很多錢,后來小白臉跑了,咪咪被高利貸的老板抓到,連賣淫都沒得做,被賣去東南亞器官市場。
這樣的說法流傳了一陣子,后來小區(qū)里出現(xiàn)了其他新鮮事,沒人討論咪咪了。
寒假里,于露跟楊崢回過陽水縣一次,火車上氣味重,她讓楊崢看著點行李,說是去上廁所,其實背著他,去車廂一頭抽根煙。
靠近車窗的地方,有個女人早占了,她穿大貂短裙,打底襪細(xì)高跟,一頭波浪卷,抹了大紅色口紅,在抽煙,不少男人看她,甚至走過去,問她有沒有煙,女人不理她。
于露也走了過去,“讓讓。”
女人聽到聲音扭頭看她一眼,身體側(cè)了一下,看窗外的夜景。于露點了煙,兩指夾著,也看著窗外。兩人互不干擾。先出聲的是咪咪,她眼睛還看著外面,懶懶地道:“你哥知道你抽煙?”
于露說知道,“他不喜歡,我沒讓他看見。不過他也抽,要么高興,要么心煩的時候抽。”
“抽煙對肺不好,你哥管你好,我以前羨慕死了。”
于露問,“那你怎么沒死。”
這話聽著沖,有人經(jīng)過看她一眼,咪咪反倒是笑了,翹著紅艷的嘴唇,“我運氣好呀,看長得漂亮,有個老板肯幫我還債,還給了十萬塊錢讓我回家過年。其實我不想要的,給了我,最后還是被我哥全輸光。我哥是個賭鬼,老婆孩子都可以賭,我就是他沒錢賭了被賣掉的,”咪咪冷不丁笑笑,“我可恨死他了。”
于露也笑了笑,真巧,我小時候,也被哥哥賣掉過,賣到農(nóng)村里給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上高中又跟哥哥遇上,兩人沒其他依靠的親人,就一起過了。
咪咪說奇不奇怪,你恨著他,又丟不開他,一邊罵他,一邊給他填窟窿,矛盾得要死。
咪咪又說,真是奇怪,我對你哥有意思,現(xiàn)在反倒我們倆個女的在聊天,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工作了,我想著要讀書的,人不讀書不行,后來我們店里來了個女的,你猜她什么學(xué)歷?研究生,我問她怎么來干這樣了,她說讀書掙不來錢,真是個賤貨。
咪咪罵著賤貨這兩個字時,像是在發(fā)嗲。夜色如水,車窗外的燈火如浮波掠過咪咪的大眼睛,是美麗的,卻又漸漸浮起了一絲紅意,咪咪吸了口煙,狠壓下去,紅唇一挑,“這回過年,我一分錢不給他,讓他哭死,窮死也好,我不給他。”
她像在自喃,又像是在暗暗下決定,說話聲輕輕的,沒人聽得見。
于露抽了半支煙,嘴里有煙味,她剝了粒話梅糖就回去了。
楊崢在剝橘子吃。他喜歡吃橘子這種水果。剝了一半,喂給于露吃。于露說我嘴里有糖。楊崢說橘子比糖還甜,不信你嘗嘗。于露說就是酸的,要是甜的早被你吃完了,氣得楊崢自己吃了。路程才到一半,白天昏昏睡了一覺,晚上在火車上更睡不著,下火車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先找了家旅館休息,中午吃晚飯,去街邊買了點香燭紙錢和水果。
墳?zāi)怪陉惣掖逋疗律希且粠Ф际谴迦说膲災(zāi)梗谒哪骨耙安輩采袪€掉的水果,前不久陳家父母剛來掃過墓。前些年不敢來,這幾年才來多了,帶著小兒子來的。陳嘉治走后幾年,他們生了二胎,是個兒子。孩子還小,離不了人,漸漸的,也就來少了。
燒了紙錢,擺好水果,一陣寒風(fēng)吹起來,把紙錢吹散了,楊崢撿起來用只橘子壓住,點了火,火舌呼啦啦的,轉(zhuǎn)眼燒成了堆黑灰。
墓碑上寫著愛子陳嘉治,貼著陳嘉治的照片,在一陣淡淡的灰煙里,他雙眼溫和,仿佛包容柔愛著眼前走過的過客,也還是那么好看。于露看著他的照片,一時沒說話,還是楊崢握住她的手,給了她一絲寒冬里的溫度,楊崢說,“陳嘉治,我?guī)в诼秮砜茨懔恕!?/p>
快過年了,村里有孩子在放鞭炮,砰砰震天地響,楊崢的聲音清晰堅定,穿透著于露的耳膜,他說,“我們?nèi)兆涌旌闷饋砹耍人忌洗髮W(xué),她去哪個城市,我去哪個城市賣鴨脖,以后,”他的聲音溫暖坦蕩,“不分開了。”
伴隨著村里的鞭炮聲,于露似乎看到那年除夕夜溫暖的煙花,她漸漸鎮(zhèn)定下來,握著楊崢溫暖干燥的手掌,對墓碑上的照片說,“陳嘉治,新年快到了,新年快樂。”
陳嘉治,新年快樂。
寒風(fēng)凜冽中,似乎有一道清冽干凈的聲音輕輕回應(yīng)著,這遲來的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