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眼前這堪稱是驚世駭俗的一幕沒有絲毫的動容。女皇帝的失態,女皇帝的尖叫,女皇帝的崩潰。在你的眼中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早已是被你精準計算好了的、化學反應下的必然結果。你投入了正確的催化劑于是便得到了預想之中的沉淀物。僅此而已。
你的目光甚至都沒有在她那張因為極度恐懼而扭曲的、絕美的臉上多停留一秒。你只是緩緩地抬起了手,用一根手指隨意地指著一灘姬凝霜不小心打翻了茶水的——水漬。然后你用一種吩咐下人干活的、平淡到了極點的語氣對旁邊那個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絕對鎮定的任清雪說道:“該干活了。打掃一下。”
“是。”任清雪沒有絲毫的猶豫。她甚至都沒有去看一眼那個癱軟在地上、名義上的天下之主。她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然后便轉身朝著后院走去準備去拿掃帚和拖把。這一問一答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自然,卻是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要更加——誅心!它徹底地、不留絲毫情面地剝下了姬凝霜身上那層名為“皇帝”的、最后的、神圣外衣。將她徹底地打回了原形。——一個被嚇到失態,連茶水都打翻的可憐女人。
你自顧自地、仿佛是在繼續之前那場未完的、自言自語的“閑聊”。
“當一個十人長才能尚且要勝過九個人。何況是統御億萬子民的萬乘之君?沒有那個本事,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去自己合適的位置上。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萬民認可的那才叫皇帝。萬民不認可的不過獨夫民賊,人人得而誅之,一夫敵爾。”
“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倘若認了一個‘君父’就不是禽獸了,那那些禍國殃民的佞臣權奸又算是什么東西?那些活不下去,不得不開官倉只求吃上一口糟糠的百姓,難道就不是人了?呵呵,禽獸尚且知道惜命偷生,難道萬物之靈的人還禽獸不如了不成?”
你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在姬凝霜那早已是千瘡百孔的心上,將她那最后的一點點可憐的、屬于帝王的邏輯徹底地敲得粉碎。
她那瘋狂的尖叫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她只是癱軟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地埋在了雙腿之間,如同是一只受了重傷的、正在無聲哭泣的小獸。她的身體依舊在劇烈地、無法抑制地顫抖。你的聲音還在繼續,那份平靜之下隱藏著最深沉的對整個皇權體系的蔑視。
“歷代的開國之君,無一例外都會反反復復地教育自己的后人要愛民如子。為什么?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那些不愛民的皇帝,最終都被他們親手給推翻,埋進墳堆了。”
“可惜啊,后人總是不長這個記性。或者說,那些‘養于婦人之手,長于深宮之中’的皇帝們,早已忘記了‘皇帝’這個身份首先是萬民賜予的,之后才是一代代世襲下來的。”
“沒有什么身份是一成不變的。”最后你用一句最平淡的、卻也是最恐怖的話為這場思想上的“凌遲”畫上了句號。“就像前朝的末代皇帝和本朝的太祖。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在隴東鄉下送信的役卒有一天也能坐上那張龍椅呢?”這句話終于是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癱軟在地上的姬凝霜猛地抬起了頭!她那張沾滿了淚水與鼻涕的、狼狽不堪的臉上,一雙早已是布滿了血絲的眼睛之中迸發出了一種混雜著絕望、瘋狂與最后一絲不甘的光芒!她死死地盯著你那張平靜的臉,仿佛是想要從上面找到一絲破綻,一絲可以讓她欺騙自己的漏洞。但她看到的只有深淵。一片平靜到了極點、深不見底的深淵。
整個書社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仿佛是連時間都已經停止了的死寂。唯一的聲音是那個癱軟在地上的女人那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如同是受傷的小獸一般的、絕望的抽泣。以及任清雪拿著拖把在地板之上不輕不重地擦拭著那灘屬于大周皇帝失態打翻茶水所發出的“沙沙”聲。你的那番話就像是一場最精妙、持續了許久的外科手術。你已經將她的頭蓋骨掀開,將她的大腦之中那個名為“皇權”的腫瘤徹底地切除干凈。現在你要做的是將這個已經是空的、溫順的頭顱重新縫合。
于是你動了。
在所有人驚恐、不解、敬畏的目光注視之下,你緩緩地朝著那個蜷縮在地上的、狼狽不堪的身影走了過去。你的腳步很輕,落在這滿是灰塵的木地板之上幾乎是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尖上。梁俊倪更是嚇得連呼吸都忘記了。她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剛剛還如同是魔神一般用言語將自己的“趙哥哥”逼瘋的男人,如同是一個索命的無常一般走向了那個可憐的人。
但,你的下一個動作,卻是再次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鏡,你沒有居高臨下地站著。你在她面前緩緩地屈膝,蹲了下來。這個動作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你將自己的視線放在了與她相同的高度。這看似是一種尊重,但實際上卻是一種更加徹底的掌控。就像是一個最有耐心的馴獸師,在面對一頭已經被徹底抽掉了所有野性的猛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你伸出了手。那是一只干凈、修長的手。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就是這只手剛剛還在那算盤之上撥動著乾坤。而現在它卻是緩緩地、帶著一種仿佛是安撫一般的意味,伸向了姬凝霜那張早已是被淚水與塵土弄得污穢不堪的臉頰。她的身體猛地一顫!就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兔子,下意識地就想要往后躲。但是她已經是退無可退。
你的指尖終于是觸碰到了她的皮膚。那是一種冰涼的、因為失水而失去了彈性的、細膩的觸感。你的動作是如此的輕柔,近乎是溫柔。你用自己的拇指緩緩地、仔細地擦去了她眼角那道早已是干涸的淚痕。這一下輕柔的觸摸所帶來的沖擊遠比之前那些雷霆萬鈞的言語要更加劇烈!姬凝霜那已經是麻木的、空洞的眼神之中終于是再次出現了一絲活氣。那是一種極度的、無法理解的迷茫。
為什么?為什么這個剛剛才將自己的靈魂徹底撕碎的魔鬼會……會用這樣的動作來對待自己?他不是應該嘲笑自己嗎?不是應該用最惡毒的語言來羞辱自己這個被駁斥得失態崩潰的皇帝嗎?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柔”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冰冷的絕望荒原之上突然升起的一點微弱的、卻是無比溫暖的火光。讓她那顆早已是被凍僵的心不由自主地、卑微地想要靠近。
然后你開口了。你的身體微微前傾,湊到了她的耳邊。你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就像是情人之間的私語,又像是魔鬼在靈魂深處的低語。那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那冰冷的耳廓之上,讓她再次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我只是個書社老板。”你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的平淡,卻是充滿了無盡的諷刺。
“這些東西不是我亂編的這話本,是真正發生過的歷史。”這句話徹底地粉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絲“他是在騙我”的可憐的僥幸。
“我的《時要論》就是要培養出真正有價值的人,用這些人去改變這個正在墮落的過程。”你開始為她那片已經是被你清空了的精神廢墟之上種下第一顆種子。
然后你投下了那顆最重磅的炸彈。
“我知道你就是陛下。”
轟!這句話比之前所有的言語,都要更加讓她感到恐懼!她的身份,她最大的秘密,她自以為是天衣無縫的偽裝,在他的面前竟然是如同透明一般!原來……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是一個在他面前上躥下跳的小丑!這份認知所帶來的羞辱感與無力感是如此之強烈,以至于她的意識都是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我要告訴你,不論你支持與否,我都會繼續做下去。”這不是商量。這是通知。是一種凌駕于皇權之上的、更高層次的意志。你緩緩地收回了手,然后輕輕地在她那劇烈顫抖的肩膀之上拍了拍。那個動作充滿了一種長輩對晚輩的鼓勵意味。你仿佛是在拍去她身上的塵土,也仿佛是在拍去她心中的迷茫。
最后你緩緩地站起身,恢復了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你的聲音也是恢復了正常的音量,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聽見。“這位小姐,”你的目光轉向了那個早已是嚇得六神無主的梁俊倪。“你的朋友需要休息一下。如果不嫌棄的話,后院還有空房。”你將這個“選擇權”拋給了這個最天真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