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州,海邊礁石之上。
林朝雨似乎在斟酌措辭,又似乎在猶豫不決。最終,她抬起頭,微紅的雙眸注視著你,試探性地輕聲說道:“公子慧眼如炬,小女子的確并非此地之人。家父對‘新生居’的‘均輸平準法’贊賞有加,特命我前來觀摩學習。然而,此法雖利民,卻動搖了眾多世家豪族的根基,這般與天下為敵,難道公子不擔心嗎?”
林朝雨的問題,帶著一絲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試探。
“與天下為敵”這五個字,既是她的憂慮,也是她背后的那個同樣屬于“世家豪族”行列的家族的質問。你聽懂了,但你選擇了一種更加高級的回答方式。
你先是輕輕地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一個仿佛是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般的淡然的微笑。“在下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北地游學至此的秀才,為何要擔心?”
你的這句反問,瞬間便將自己從這場驚天棋局的“棋手”的身份摘得干干凈凈,仿佛你也只是一個旁觀者。這種姿態(tài),讓林朝雨的心又一次亂了。緊接著,你的聲音變得悠遠,而又帶著一絲仿佛是在追憶著某種至高真理的感慨。
“林姑娘,在下只是近日于安東府的書攤之上,偶得了幾冊名為《時要論》的奇書。”
“讀罷之后,心中略有幾分感悟罷了。”
“姑娘方才之言,”
“你只看到了‘動’,卻沒有看到‘立’。”
“動?”
“立?”
林朝雨喃喃自語,她那聰慧的大腦,瞬間便被這兩個充滿了哲理的字眼所深深吸引。
你的目光望向了那片廣闊的、無垠的大海,聲音也仿佛變得如同這大海一般的深邃。
“舊的秩序不被打破,新的秩序又如何建立?”
“財富,它不應該是一潭死水,被少數(shù)人死死地攥在手中,成為他們作威作福的資本,最終腐朽發(fā)臭。”
“它更應該像這江河之水,奔流不息,流動起來!”
“去灌溉到每一寸需要它的、干涸土地。”
“這,才是——”你微微一頓,吐出了那足以讓任何一個心懷天下的讀書人都為之瘋狂的終極理想。“天下大同之道。”
林朝雨的大腦,在這“天下大同”四字面前,瞬間一片空白!她那雙微紅的美眸猛地睜大,其中充滿了駭然,與一種近乎于仰望神明般的震撼!
她原本以為,這“新生居”背后的人,不過是一個野心更大、手段更高明的梟雄,其所作所為終究還是為了爭權奪利、改朝換代。但此刻,她才終于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格局和胸襟!早已超越了所有的王侯將相!他要的,根本就不是那張冰冷的龍椅!他要的,是開創(chuàng)一個前所未有、亙古未有的理想國度!
在這樣一個近乎于“圣人”之言的宏大理想面前,她方才那點關于“世家豪族”利益的小小的試探,顯得是何等的渺小、卑劣和可笑!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瞬間便淹沒了她的內心!她看著你那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的平淡側臉,她的心在瘋狂地悸動。
冰冷而又空曠的御書房之內,只剩下那盞由數(shù)顆夜明珠構成的宮燈,散發(fā)著清冷的光輝。
姬凝霜一襲黑色的常服龍袍,獨自坐在那張寬大的書案之后。她的面前,擺著的是一份由八百里加急從江南送來的錦衣衛(wèi)密奏。奏報之上,李自闡那筆如同刀刻斧鑿般的、冰冷的字跡,清晰地陳述著事實。
——六合門及東瀛倭寇已盡數(shù)剿滅。
——雞犬不留。
姬凝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滿意的冰冷弧度。但當她看到奏報的末尾,李自闡那句“凰無情殺心過重,手段過于殘忍,有違天和,請陛下定奪”之時,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屑的冷笑。“有違天和?”她低聲自語,聲音之中充滿了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