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第1頁）

農(nóng)歷七月七，江西的空氣里還黏著白日鞭炮的硝煙味和甜膩的瓜果香氣。村里年輕人出去的多，但這樣的節(jié)日，終究還是比平日多了些熱鬧殘留的痕跡，只是這殘留，到了夜里，就迅速被山間漫起的涼霧和寂靜吞吃了干凈。

李勝利從村頭小賣部往回走，手里捏著瓶冰鎮(zhèn)的橘子汽水，瓶子外壁凝了水珠，濕漉漉地沾了一手。他十八歲，在江西大學(xué)讀大一，暑假窩在這山里老家，陪爺爺奶奶。白天的暑氣還未散盡，但風(fēng)已經(jīng)帶了涼意，吹得路邊竹林沙沙響。

幾個老人坐在一棟老屋的檐下，煙袋鍋子一明一滅，聲音壓得低，碎碎地飄過來。

“……今年‘月娘’笑得怪哩……”

“少嚼舌根！那是能瞎說的？”

“咋不是？你看那嘴角，彎得，嘖，滲人……老話講‘月娘笑，鬼開門’……”

李勝利腳步?jīng)]停，心里嗤了一下。鄉(xiāng)下總是這些神神叨叨的傳說，他從小聽到大，早免疫了。上了大學(xué)，接受了唯物主義教育，更覺得這些不過是老人嘴里打發(fā)時間的故事。月亮笑？不過是云層移動的光影效果罷了。

拐過彎，快到自家院門，隔壁家的阿婆顫巍巍地提著一桶水出來潑，看見他，渾濁的眼睛定了定，啞著嗓子：“勝利伢崽，天黑了，莫亂跑，早些困覺。”

“曉得了，阿婆。”他應(yīng)了一聲，推開了自家院門的木柵欄。

爺爺坐在堂屋門口的小凳上削竹篾，奶奶在廚房收拾，碗筷碰撞聲叮當(dāng)作響。一切如常，帶著他從小習(xí)慣的、令人安心的沉悶。

直到臨睡前，他想起白天奶奶囑咐要去祠堂給祖宗牌位前添點燈油，他給忘了。看了看窗外，月色倒是亮堂，村子靜得只有蟲鳴。他趿拉著拖鞋，拿著那瓶小小的煤油燈，出了門。

祠堂在村子西頭，老舊的青磚建筑，飛檐翹角在月光下像蟄伏的獸脊。平日里祠堂肅穆，但也不至于讓人害怕。可今晚，越走近，李勝利越覺得有點不對勁。

太安靜了。連蟲鳴似乎都繞開了這片地方。

祠堂的大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點微弱的光在深處跳動，像是燭火。他心里嘀咕，誰這么晚還來上香？

推開沉重的木門，吱呀——聲在寂靜里拖得老長，刺得人耳膜發(fā)麻。

一股從未聞過的氣味撲面而來。不是尋常的香火味，也不是木頭腐朽的味道，而是一種……濃郁的甜香，像是無數(shù)花朵劇烈腐爛時散發(fā)出的香氣，甜得發(fā)膩，膩得讓人頭暈，又隱隱透著一股鐵銹般的腥氣。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借著手里油燈和遠處那點燭火的光，朝祠堂正中的神臺望去。

然后，他渾身的血像是瞬間涼了下去。

神臺上空空如也。

那些密密麻麻、刻著祖先名諱的暗沉牌位，一個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頂轎子。

一頂極其刺目的、大紅色的花轎。就端放在祠堂最中央、原本供奉始祖牌位的地方。

轎身紅得像用血剛剛?cè)具^，嶄新的緞面上用金線繡著繁復(fù)的鴛鴦和牡丹，但那刺繡的針腳在微弱光線下扭曲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轎簾低垂，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而最讓他頭皮炸開的是——

轎子的底座邊緣，正緩慢地、一滴接著一滴地，滲漏出暗紅、粘稠的液l。

那液l順著神臺的邊緣往下淌，拉出細長的絲，在地面上積起了小小的一灘。那股甜膩腥腐的氣味，源頭正是那里。

血水？

李勝利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手腳冰冷，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血珠持續(xù)滴落。

啪嗒。

啪嗒。

聲音在死寂的祠堂里被無限放大，敲在他的鼓膜上，砸在他的心口。